见戚卓容沉着脸不说话,陈敬袖下的手指不由松了松。
真安乐王已经死了,而戚卓容这案子又不能再拖,更不能节外生枝,为了急于求成,他一定会强行让安乐王的弟弟顶上。而自己于朝堂之上揭穿他这一行为,无论是否有苦衷,戚卓容都必遭重创。甚至因为他在这里偷天换日,连同前面查出来的东西都会一起变得可疑,那么一切就有了转圜之地。
那高座之上的小皇帝,方才还在因前一局的胜利而飘飘然,现在的面色却如此难看,是没有想到最后关头竟还会生变罢!
陈敬在心中冷笑。
第56章 朕不需要你来指教。
就在此时,安乐王忽然跪下高呼:“陛下,小王就是真正的安乐王,不远千里而来,结果差点死在半路,恳请陛下为小王作主啊!”
陈敬一顿。
小皇帝:“你又有何事?”
“陛下请看。”众目睽睽之下,安乐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对着藏在胡髯中的那颗黑痣,就这么徒手用力一掐——竟然真的被他掐了下来!
众臣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陈敬抬起头来,震惊地望着他掌心的那枚黑色的肉点。
“这位大人说得不错,小王确实有个同胞弟弟,与小王长得极其相似,只是下巴上多了一颗黑痣而已。可是小王的弟弟,已经死在了来京的路上!”安乐王痛声道,“臣这枚黑痣,也不过是后来粘上去的罢了!”
陈敬死死地盯着他,满目惊愕,仿佛要把他看出一个洞来。
小皇帝立刻追问:“这是怎么回事?朕让你来,可没让你弟弟也来!”
“确实是小王自作主张了!只是……只是……唉!”安乐王面露痛色,“不瞒陛下,瓦剌投降后,小王是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只盼着安安稳稳度日便好,可是小王那胞弟,从小征战,奋勇好斗,一直在怂恿小王重新开战。小王……小王心里怕啊!怕哪一天这弟弟背着小王,偷偷撕毁盟约,那小王岂不是冤枉吗!正好这时候陛下来了圣旨,宣小王入京,小王便哄骗他说,他从未进过京城,不如去京城看一看,就当是知己知彼了。于是小王便让他穿上了小王的衣服,而小王则扮成他的随从,反正帽子一戴,你们中原人也认不出瓦剌人的区别。”
小皇帝冷哼一声。
“小王本想着入京后将他献给陛下,任由陛下处置。结果刚出甘州地界,就遭遇了刺客,那刺客夜里行动,我们都睡熟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小王的弟弟竟死在了马车里!”安乐王掩面道,“唉……这或许就是天意!一位名叫拾壹的大人负责此次护送,小王见他不知所措,便主动与他坦白了身份,那位大人便放下心来,让小王继续坐回马车里,说他接下来会放慢行程,保证小王的安全。小王想来想去,觉得这车队继续前行,明显是小王还活着的样子,可为什么就再也没有刺客了呢?于是小王便悄悄贴上黑痣,不成想直到今日见了陛下,才知是如何一回事!”
戚卓容恍然道:“如此说来,那拨刺客本来就是刺杀的安乐王,刺杀成功后离去,目的就是为了让臣的人情急之下找人代替?好阴毒的计划!陈大人,你还有何话可说?这大殿中泱泱数十人,唯有你一人注意到了安乐王多出来的痣,还敢说不是由你主谋?”
陈敬本是直直地跪在地上,对上戚卓容身边安乐王流露出来的似笑非笑的目光,不由浑身一颤,一时竟失了力气,拐杖脱手而出,整个人往后倒去。
无人敢扶。
小皇帝也不说话,就这么冷冷看着,最后还是陈鸿畴膝行而前,默不作声地将陈敬拉了起来。
戚卓容上前一步,戾气四溢:“你特意找人追踪安乐王路线,分明就是心中有鬼,因为当年这信件,就是由你亲自书写!你宁愿认下陈鸿畴的罪行,也不能被人发现这信是出自你手!实话告诉你罢,这信纸是云母厚宣,你随手取来的看似最普通的纸,已经是寻常人家摸不到的上品!当年技术尚未成熟,一年只产五十刀,三十刀入皇宫,二十刀赏赐下发,你府上有更好的纸,自然不会把这云母厚宣放在眼里,甚至根本不记得是先帝所赏!而巧合的是,你与刘钧往来的信件也是用此纸书写!你还不知道罢,刘钧在城中曾偷偷购置了一处私宅,里头全是他攒来的各处贿赂。你随手转赠打发他的云母厚宣,他也照样收下了,甚至还特意作了标注,在外盒上写了个‘陈’字!”
陈敬仰头望着大殿金顶,自知大势已去,不由闭上了眼。
是他老了……
在顶峰见惯了俯瞰的风景,从无人敢挑衅他的威严,时间久了,他竟忘了身后也会有人,甚至比他站得更高,就等着他落入圈套,给他致命一击。
“既无话可说,来人,将陈敬、陈鸿畴二人押入大牢,听候发落。”小皇帝眉眼冷肃,“还有其他人……黄仲时!”
黄尚书立刻跪下疾呼:“陛下,臣知罪!”
“知罪就好。”小皇帝点头,“一并带下去。有这样尸位素餐的尚书,难怪朕总觉得这刑部似乎并不太行。”
“陛下,陛下,臣、臣当年也是被蒙蔽的啊!陛下!”黄尚书被人拖了下去,声音凄厉。
“陛下!”陈敬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挣脱了禁卫,跪坐在地上。他的官帽掉落在侧,身上以银线绣成的仙鹤补子亮得惊人。
“臣还记得,陛下尚在襁褓之时,就不爱哭。直到两岁,还不会说话,可急坏了太后娘娘。”
他在那里娓娓道来,小皇帝却听得脸色黑了下去:“你要和朕叙旧?”
陈敬摇摇头,看着他,肩膀渐渐委顿下去,低声道:“臣只是觉得,陛下刚出生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而一转眼,陛下都已经这么大了。这十二载的光阴,果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
他说着,自嘲一笑,眼角沟壑纵横:“陛下,老臣唯有一请求,此案与太后娘娘无关,请陛下看在娘娘辛劳十二载的份上,放娘娘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