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朝她行了晨礼:“今日休沐,儿臣贪睡起晚了些,让母后笑话了。母后亲自来找儿臣,是有什么要事吗?”
“无甚要事,就是来看看陛下身体如何。前两天陛下还发着热卧床不起,今日一看已经气色大好,母后看了,一颗心也就落回肚子里了。”太后含笑坐下,立刻有宫人上前奉茶。
“是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心了。”小皇帝恭敬道,“母后可用过早膳了?不如一起在英极宫用了?”
“已用过了,母后坐坐就走。”雍容端庄的女子揭开茶盏,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叶,“对了,上次梁青露交还的虎符,陛下放在哪儿了?取来给母后罢,母后替你保管着。你这英极宫里还能混进刺客,母后瞧着总不放心。”
小皇帝抿唇一笑:“私通刺客的钱鹊已死,儿臣这里又换了守卫,母后未免也太小瞧英极宫了。”
太后动作微滞,抬眼看了看小皇帝,放下茶盏,缓缓笑道:“元儿,你年纪尚小,又正活泼好动,那虎符放在你这里,母后生怕你哪天失手把它给砸了。交给母后罢,反正眼下也无战事,你留着也无用。”
小皇帝却道:“母后,儿臣年纪虽小,但也不至于冒失到把虎符失手砸落。母后也说了,眼下无战事,母后留着又有何用呢?”
唇角笑意顿失,太后盯着他,描画精致的眼睛微微眯起,显出一点冰冷的神色来:“元儿此话何意?是不愿意将虎符交给母后?”
英极宫内剑拔弩张,所有宫人都死死地低下头,根本不敢看两位正主一眼。
“若儿臣交出虎符,母后就会立刻离开英极宫吗?”小皇帝笑容未变,可太后却从那眼瞳里瞧出了几分讥诮的意思,“母后一大早急急忙忙地闯进英极宫,当真只是为了虎符吗?”
太后扶着桌角的手慢慢收紧。
她看着她的儿子,她辛辛苦苦养育了十二年的儿子,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坐在紫檀镶理石靠背椅中,竟已需要微微仰视他了。他长得很好,尤其是那双眼睛,如雾一样的桃花眼,小的时候,他撒撒娇,故作哭泣,便可哄得人心生怜爱,允了他所有无理要求。现在他长大了,眼尾变得略尖了些,隐约可见那秀致柔软的表皮下,不经意泄露的薄锋尖芒。可以料见,等他再长开一些,他那双眼睛里将承载更多,藏在桃花春瓣下的,不会是什么十丈软红、温情蜜意,只会是千里高台、凌云锐气。
他是先帝最标致的孩子,可长得没有半分像她。恍惚之间,她仿佛又看到故人在笑,笑话她忙忙碌碌十余年,最后竟是给自己盖了座坟墓。
繁复华丽的裙角在地上摩挲出沙沙的声响,乌金珠坠摇曳不休,她颤抖着站起身,不是因为害怕,也不是因为惊讶,而是因为那汹涌而来的失望与愤怒。
“裴祯元!”太后一字一顿,怒极反笑,“哀家还未问你东厂一事,你反倒质问起哀家来了!”
寝殿之中顿时哗啦啦跪倒一片宫人。
小皇帝负手而立,道:“母后这不是已经问出来了吗?”
第43章 你重启东厂,就是想除了……
“好,好,好得很。”太后不住地点头,扶住了桌面,“翅膀硬了,不满足了,觉得自己有能耐了是不是?你急什么?你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哀家含辛茹苦养你到如今,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怎么这样沉不住气?竟然联合着外人,一起对付母家!”
小皇帝冷了脸色:“旁的也就罢了,朕称您一声母后,是因养恩在身,朕感念至今。可母后有了养恩还不够,连生恩也要抢了去吗!”
太后当即愣住。
殿内的宫人们都惊呆了,瑟瑟发抖,把身子压得更低,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
“你说什么?”她不可置信道,“你再说一遍?”
“母后何必装作不知。”小皇帝皱眉,“非要朕把杜嫔的名字说出来吗?”
“谁告诉你的?!”
“朕非母后亲生,又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年份久远,又无人敢提罢了。”顿了顿又道,“母后当真要在这里与朕讨论这些?这么多双耳朵,可全都听着呢。”
“全都退下!”柏翠一声厉叱。
宫人们逃命一般地退了下去。
太后靠在柏翠身上,惨然笑道:“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早就知道了身世,才这般怨恨哀家……你看,这么多年,哀家竟养了个白眼狼出来!”
柏翠深吸一口气,道:“陛下,无论如何,太后娘娘都是您的母后。请陛下扪心自问,太后娘娘可曾因不是亲生,而对陛下有任何亏待之处?”
“并无。吃穿用度,皆不曾短过半分。且因着母后的身份,才让朕也能坐到这龙椅之上。母后的恩情,朕万不敢忘。”小皇帝直视着她们,岿然不动,“只是母后,你,连同陈家,可有半点将朕当天子看待吗!从朕当储君起,就是你们的傀儡,你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玩物丧志、贪图享乐的听话闲人罢了!若你们真有心肃清朝纲、矫国革俗,朕绝无半分怨言,可你们做了什么?朝堂之上任人唯亲,贪污舞弊层出不穷,官商勾结民不聊生!难道还要朕一一细数吗!甚至为了二十万的兵权,先杀郭守达,再害梁青露,是想边境无人,亡我大绍不成!”
太后瞪圆了一双美目,像是第一天认识她这个儿子一般。
“裴祯元……”她一只手捂住心口,一只手颤巍巍地指向他,“都是你设计的,你设计的对不对?刘钧死了,钱鹊死了,吴知庐也死了……还有戚卓容如此嚣张,都是有你在背后授意!”
小皇帝不答话,只是怜悯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