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女王随太子一同进了宫。太子先去拜见了帝后,女王只在一处院落里等。待到太子退出,去各处查看,女王才被引到皇后寝宫,彼时后与两位贵人皆已在座。行过礼,屏退宫女,大家聊些私房。
其实女王与三位皆不太熟悉。但毕竟家里来人,又带着姊妹们送的私房东西,怎么也看着亲切,女王又毫不怯场,也算善谈,因此两下里聊得融洽。皇后几个整日闷在宫里,对家里的事情也是很关心,女王便把家事说给她们听,什么大姐又是怎么跟姐夫吵架的,哪个妹妹又生了孩子,哪个弟弟又定了谁家的女子。说到快宫禁了,还意犹未尽。女王便起身告辞,曹贵人便道:“你干脆别出去了,今日就住这。咱们也聊个痛快。”
女王便笑道:“启禀贵人,若真得在皇宫住一宿,也是莫大的福气!只不过恐怕于礼不合,我再坏了规矩。若皇后、贵人不嫌我,明日我再来。”
皇后笑道:“你留她做什么?好容易这跟着二兄出来了,还不得让小两口相处相处?你倒留起人来,怎知道人家心里不怪你没眼色?”
“皇后真是取笑我了。妾哪里敢如此想呐。真要这么说,我还必须得留下了呢!”
“罢!罢!我可不做那没眼色的!明日闲了你再进来,好些事情我们还想问呢!”皇后笑着答道。女王答应着,行了礼退了出来。
回到相府,太子还没回来。原来他要等宫禁之后在皇宫各要处再视察一遍方会回来。女王换了衣裳洗了手,便安排他们预备晚饭。
终于盼到太子回来了,一见面,他就问道:“今天进去,感觉怎么样?”
“这皇宫比想象得要小,也不比丞相府排场多少呢。”
“不奇怪,这许县又不是真的帝都。雒阳的皇宫那才是真的皇宫呢。巍峨壮丽。只是常年战乱破败得不行。父亲如今着手慢慢修呢。这许县的皇宫啊,不过是当年为了迎天子,现挑了一所像样点儿的宅院,扩建修整了一番。勉强算个行宫吧。对了,今日见了皇后她们,可聊些什么?你看她们还好吗?”
“嗨!不过是家长里短的那些事情。她们离家远,关心得很。跟她们说了一大篇。我看她们精神倒好。”
“有没有说过陛下整日做些什么?”
“聊天的时候倒是带出一两句来。无非就是读书下棋这些。头一天见面,我也不好深问。”
曹丕点点头:“你多进去与她们聊聊吧。这也是父亲的意思。”
女王点头应下,道:“准备吃饭吧。”便传饭。曹丕便道:“有好酒吗?上一壶吧。难得轻松,你陪我饮几杯。”
两人肩并着肩碰着杯。外面华灯初上。台上高,视野佳,看得远。女王透过窗纱看到外面的灯影,便忍不住开窗去看,只见际夜的微光伴着远远近近的灯火,映出近处的飞檐远处的房舍,错落有致、意境深远,倒比白日里景色还好些。女王已经很久没有闲情逸致看风景了,此时忍不住叹道:“真美啊!”曹丕便道:“你仔细着凉。”
女王便关上窗户,坐回太子身边,饮下了他递到唇边的酒,枕到他的肩上说:“好久没有看到这学思台上的景色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都四年多了。那时候初识不久,没有后来那么多烦恼,在这台上过的那几日,现在想来,真是难得的快乐时光。”
“是呀,”曹丕叹道,“好久都没有像那时候那般快乐了。我还记得我外出回来,你正好坐在那儿弹琵琶,就是那儿,赶忙抱着琵琶站起来迎着我,一张笑脸无忧无虑的,只是快乐。这些年辛苦你了。以后有机会常带你来。”
“以后。”女王喃喃地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叹息道,“唉!以后我就老了。以我的身份能到太子身边,已是想不到的姻缘,我只怕不得长久。不知道以后是谁陪在太子身边了。”
曹丕听她如此说,心下难过,揽紧了她道:“又胡思乱想。你平时是怎么劝我宽心来着?女王,你听我的,”曹丕说着,把女王从他身上扶起来,面对面与她说,“我会待你永远都如初始那般。”
女王眼眶一热,险些留下泪来,却笑起来,垂着目不敢看他的眼睛,娇嗔的语气道:“我不相信。” 是不敢信吧?不去期望,才不会失望。
“你信我。这高台就是见证。我会让你知道的。”
女王应和地点点头,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曹丕近日不是外出公干,就是在这台上接见来访的官员。女王没事就坐顶小轿进宫去拜见皇后。这日下午,女王从皇宫回来,一绕过影壁就远远看见学思台上好几个人围在厅门口搭梯子。女王疑惑道:“这是做什么呢?”便走上台来。旁边跟着的宫女便道:“先停一下,郭姬上来了!”
女王止住宫女,问向她行礼的何正:“这是做什么?”
“回禀郭姬,太子前日说要把这台改个名,叫重新做个匾来,如今做好了,来给换上。喏,那盖着红布的就是。”
女王点点头,问道:“太子如今身在何处?”
“太子去检阅丞相长史王必营下了。我让他们停下来,您先进去吧?”
“不必了,爬上爬下太麻烦,不若一气挂完倒利落。我也想看看这匾上的是什么新名字。”说着往旁边站了站,何正仍看着他们拆匾。
仆人小心翼翼地将旧匾拆下来,就有人去掀开新匾上的红绸。女王一眼看见,愣在当场,心剧烈地跳起来。旁边的亲信宫女问她:“郭姬,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字呀?”
“永始台。”女王回答着,眼睛未曾离开这匾,心里甜蜜又感动。永、始、台。这三个字就这么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宫女又问:“永始台?有什么讲法呀?”
女王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听见问回了神,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又低下头不让别人看到她眼中的湿意,门口乱哄哄,不适合想心事,女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绕过人群走进屋里。
一番喧闹之后,外面的仆人散去。女王这才独自一人走出来,抬眼细细看那块匾。左看看右看看,近处看看远处看看,看那描红的细节,看它挂得正不正,看了一遍又一遍。真好啊,她想,笑得像个孩子。
看看天色将晚,她想太子该回来了。女王没打算进屋,她想站在这里等他回来,就在这匾下面。永如初始,那是他对她的承诺。自此这高台就是见证,是他与她的信物,他们之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