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喝得脑子也不转了:“好!竟、竟然有临淄侯为我驾车,荣幸至极!”二话不说爬上马车。一旁的车夫和随从不放心,一路跟着走。
本来在这宫禁之内,一道一道的门慢慢往外出,他驾车的本事施展不开,他就不爽利。这回走着走着看前方一条大道,他偏要拐上去,一路狂奔,就径直到了司马门,车夫仆役一看小路不走拐上了驰道,就知不好,连忙连呼带跑,赶上前去拉缰绳:“君侯,往这边,往这边,该拐弯了。”司马门除王以外都不准走,别人走即为僭越,是为大不敬,是要掉脑袋的。大家都是从东掖门出入。
曹植不耐烦地拍掉车夫的手:“你干什么?这门是怎么回事啊?给我打开!”
“哎呀,君侯,这是司马门!”
“司马门又怎样?给我打开!”
掌管司马门的公车令自然是不肯给开门的,还好言相劝。
原来那曹操自来喜欢曹植不拘小节,并觉得曹丕思虑太过,时间长了,等于鼓励了曹植这种满不在乎的性格。他觉得他父亲就是赞赏他这样子。他虽然从未主动参与过夺嫡,但从他父亲到他身边一众人皆夸他能定大事,他心里能不得意?虽在听到立兄长为太子的那一瞬,他有一点失落,不过他很快就想开:“反正我也从未想过跟兄长争,这原也应当。” 何况他也被封作了万户侯,兄弟们里独一份,故而仍旧是志得意满。因此在他心里,压根就没有‘谨慎’这两个字。更何况如今醉酒,就更没反应过来如今的状况,酒一上头,赌气起来,觉得公车令不开门就是下他面子,便吵将起来。
他的随从一看,怕惹出祸端,赶紧商量:“找个说的上话的来劝劝吧!”便有一人往回跑。刚走出没多远,便看见鄢陵侯一众牵着马往这边走来。随从急忙上前:“鄢陵侯!请快去劝劝我们君侯吧!了不得了!他喝醉了酒,正逼着公车令开司马门呢!”
曹彰一听,这还了得,连忙赶上前去。此时曹植已持剑逼着公车令打开了门,又爬上了马车。曹彰急忙抓住缰绳:“子建!你这是干什么?还不快下来,你要闯下大祸了!”
“哦,三兄啊。你快松开,别档着我的道!要不你上来,兄弟拉你一程?”
“你快给我下来吧!”曹彰上手去拽他。
此时曹植于醉中不分轻重,又得益于在车上居高临下,因此一把蛮力推开曹彰,指着他怒道:“曹彰!我要你管!就是父亲都不会这么管我!”旁边杨修还在附和:“就是!”
前文说过,古时候人的名讳只有地位比他高的人叫他,才不为越礼,即便这样,高位者平日为了显示尊重与亲切,也不呼别人名,只称字。曹彰的大名,曹操叫得、曹丕叫得,曹植叫不得。如今被曹植指着他鼻子叫出来,没大没小的,与骂他无异。于是曹彰也怒了,高声叫道:“曹植!你是要疯吗?”曹植哪里管他,一抖缰绳“驾!”喝马而出,宽阔大道,一路狂奔。
第67章 变故(二)
消息传到里面,众人皆惊,魏王勃然大怒。一面命人拿曹植,一面押过公车令来审讯。公车令抖如筛糠,结结巴巴将事情原委讲一遍。魏王怒道:“他醉了难道你也醉了不成?护住那道城门不打开,那是你的职责所在,只要不是我的命令,无论他是谁、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开!你这是玩忽职守!”命人斩公车令。又想起这事又有杨修参与其中,不由得想到当年杨修教给曹植斩守卫而出城门之事。果然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呀。曹操不由得后悔当年没有指正曹植,方令他越发无状,做出这等祸事来。便道:“待临淄侯押到,速来报我!”便拂袖而去。众人皆酒醒了大半,悄悄散了。
等到植、修押到,二人皆一身酒气。也不知他们酒意吓醒了没有,反正事到如今,醒了也得装糊涂。魏王怒道:“你看看你!你醉的都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闯下如此大祸,还对你三兄出言不逊!我平日里忙,不曾理论,是不是太纵容你了,把你惯的这样!你也该上进,自己知道些规矩。”于是下令,加重诸侯科禁。看见这个杨修气不打一处来。然而此番杨修只是个从犯,碍着曹植,不好处置他,就将他们两个人撵回去禁足思过。
自此以后,临淄侯宠益衰,魏王对他的行为严加规范。他的酒友们不免后怕,不敢再与他饮酒,渐渐地皆疏远了。杨修等酒醒明白过来,也是一身冷汗。知道自此要小心一些,也想远着些曹植。无奈过去与曹植太过亲近,曹植与他相交,他也不好太过回避,否则显得太过势利,但是心中隐隐不安。
建安二十三年才到三月就已经大大小小的发生了好几件事。外面那些平叛还有司马门什么的大事就不说了,但说女王身边事,就有好几件。一是曹叡搬出了这内宅;二是女王的姐夫找了个文吏的差事,过完了元宵节,将田庄托给兄弟照管,夫妻带着孩子来邺城安居,这对女王倒是件喜事;这三嘛,陈姬生了个大胖小子,女王为曹丕庆幸,然而又为自己心酸。
只这第三件事,是东宫里的大喜事,也着实热闹。曹丕很是欢喜,给儿子起名喈,字仲雍。先是大家陆续去给陈姬贺喜,出来就有人酸她说:“陈姬得意的鼻子冲着天,抱着儿子好是炫耀。”女王笑笑,陈姬得意些原也应该,只是她们几个大约是嫉妒吧,一分说成十分也是有的。她去的时候陈姬倒是很热情,那话里还很殷切谦逊:“姐姐你读过书,比我们见识广。将来咱儿子大了,如何教导他,还得求姐姐提点我。太子的儿子,即是你我的儿子呀。”
“嗨,提点倒说不上。你那么聪明,会教得好他的。只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女王客气的应对着,心里觉得她的热情有些刻意了。
初生的婴儿,正是可爱招人疼的时候。曹丕闲了就会去看看,当然也就顺便关心下陈姬的饮食起居。陈姬母因子贵,越发得了益,镇日挑三拣四,不是这个淡了就是那个咸了。那厨房的下人也敢怒不敢言,毕竟还在月子里呢,只得想着法子迎合她的口味。
这还不止,她一心盯上了甄姬和曹叡。什么吃的用的都悄悄地跟他们攀比,有什么不如的就私下里抱怨。传到甄姬耳朵里,甄姬便又独自生闷气。毕竟如今曹叡大了,不可能像小娃娃那般受到大人关注;而她自己也已被冷落已久——自从曹叡搬出去,更是雪上加霜。以前太子还到她这里来管儿子,现在更少来了。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陈姬越挑剔,别人待她越尽心,哪像甄姬当年,生怕不够贤惠、给曹丕添麻烦,能过得去的自己将就将就也就过去了。故而如今她对陈姬十分之看不惯,本也暗暗地跟自己当年作比较,觉得陈姬母子现如今的条件比当年自己可强多了,还这么多事,还硬是跟我如今攀比,竟还觉得自己吃亏。甄姬十分不忿,心想你连孩子的尿布都挑剔得很,哪那么娇气?叡儿当年我也这样来着?我儿还不是好好长大了?最可气的是太子,竟不嫌她多事,听见她说这尿布孩子用着不好,立马叫人换去。用细麻布旧衣裁剪的尿布已经够软和了,别的孩子不都这么用?哎吆,一比较真是替孩子当年委屈。又想你跟我比得着吗?我叡儿是长子。我教养孩子、侍奉老人、劝导姬妾们,我付出多少?
更让甄姬焦虑的是自从陈姬出了月子,她渐渐发现陈姬倒跟郭姬亲近起来。与以前跟她走得很近的赵姬反倒疏远了。怎么说呢?这些年了,她对这些人的性格也比较了解。陈、赵二人皆无甚大才,心眼儿小些,两人能说到一处去,故而她两个好。这陈姬小心眼儿比赵氏多一点,但以前也没有大机会让她发挥。这赵姬直一些。其实从陈姬怀孕时就能看出来,赵姬是有些嫉妒的。这不,果然,两个人渐行渐远。至于陈姬为什么会跟郭姬走近,甄姬心里跟明镜似的:她必然是看到郭姬得宠,拉拢她呢,毕竟她如今也有儿子了。甄姬心里暗恨,心想她果然精明,孩子这么小就开始早做打算了。
甄姬以前心里也偷偷地跟郭姬做比较。不过现在她已经顾不得郭姬了,毕竟儿子的事才是最重要的。这个郭女王啊,还确实厉害。如今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她的。连太子也听她的。甄姬心里紧张,仔细回想这些年与郭姬相处的细节,自谓待她不错,并没有害过她或者怎样,只是暗地里有些吃味,这些所有姬妾都是在所难免的吧?何况自己已经是尽量表现地大度了,平日绝少惹事。郭姬比自己得宠,不至于记恨自己吧?甄姬想想,还是不安。你要说自己也放软些身段,也去拉拢郭姬吧,甄姬向来都是以礼待人,为人庄重,要让她去行迎合讨好之事,她实在拉不下脸来。
可巧曹叡下了学进来看她母亲。甄姬揣着心事,忍不住问他:“你郭庶母……唉!你,你见了她要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