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姬施了礼,挨着别人坐下。卞夫人连忙教宫女把备好的香包五彩绳还有刻了福字的小银锭子递给她,陈姬接了。
甄姬便道:“叡儿都那么大了,夫人不用管他,让他自己拿。”
卞夫人道:“多大在我心里都是个孩子呀。”
陈姬看着,心里吃味,暗暗地打听:“孩子们得的是一样的吗?大公子得了什么?”等到散了时,心里还在忿忿地想,同样都是太子的儿子,那一个就是夫人的心头肉,这一个就跟别的孩子待遇差不多。亦有好事的告诉甄姬,这陈姬打听大公子得了什么,甄姬听了真是好气又好笑,感叹她真是怕吃一点亏的性子。心想这不就是疑心卞夫人偏心吗?但是甄姬把这口气忍在了肚子里,没去告诉卞夫人,生怕自己背后里说人让人觉得不贤良。
结果还没出五月呢曹喈就病了。一开始只是哭,哭了一整天,晚上就发起烧来。婴儿的病是最棘手的,他又说不出来哪里难受。请了太医来,针灸也施了,药也开了。着急忙慌地命人熬药去。可是药汤子苦,就算放上糖味道也不好,小孩子哪里肯喝,喂一勺吐一勺,根本不往下咽,一喂就哭,哭不好还呛着。大人看了又着急又心疼,也没有别的法子,还得哄着喂。折腾了三天还是高烧不退。陈姬哭成了个泪人,曹丕急得团团转。各房姬妾并卞夫人都来看过,该想的法子都想过了。别无它法,只得劝大人冷静些,出了门卞夫人才对身边人讲:“这么小的孩子得病最凶险,全靠命,愿老天保佑吧。”这里陈姬拿个小勺,边哭边喂,心里默念:“老天呀老天呀,求您让我喈儿快些好了吧!只要他好好活着,什么我都不要了。”
然而天偏不遂人愿。可怜小儿哭闹几日便声气渐歇,父母眼睁睁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陈氏哭天抢地,恨不得一头撞死。曹丕听她哭号“我的儿,我的命”心里也很难过。众人听到消息皆匆匆赶来。女王看着太子萎顿的样子实在心疼,又没办法替他纾解,那孩子毕竟是太子的骨血,看看着实不忍心,看陈姬寻死觅活地哭得不成个样子,也生出了同情,便去拉陈姬:“好妹妹,你想开些,你就是一头撞死了,也换不回他呀。你别这样了,太子听着也难受!”
赵姬呢就有些看热闹。那个陈姬自打怀了孕就得意地了不得。更别说生了男孩了,去看她她的态度都比以前淡了不少,倒是跟郭姬热络起来。人呀,都别太势利了,本来跟自己一样的人,何必这样。这回可好,竹篮打水一场空。
甄姬此时心情复杂。她也是做母亲的,由己推人,看着这个小小的孩子死了,她本能地有些恻隐之心。她可是一点都不敢想象要是她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可怎么活。但是这个陈姬呢,这几个月两人暗地里较劲较得有些怨气,没有办法完全的同情,只是尽量做到别去幸灾乐祸吧。
她看看陈姬身边已有好几个人在劝了,便来到曹丕身边,好言劝慰:“太子请节哀。此非人力所能左右。望太子千万看开些,保重身体为要。好好地给孩子料理后事吧。”谁承想太子回头瞪了她一眼,似要说什么,又没说,索性扭过头不再看她。甄姬唬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又哪句说错了,讪讪地走开了。
曹丕现在一肚子心酸发泄不出来,又不能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正无可纾解,此时甄姬一番话不像安慰,净是些场面话,于是心说,又来了,又来了!就你会做贤良人!事情是没发生在你……算了,他还不想咒自己的孩子。站着说话不腰疼,轻飘飘地说教这些不咸不淡的,你压根就不能体谅我现在的心情!因此怒气上来,瞪了她一眼,又觉得此情此景不好发作,因此忍下没作声。
一个小生命的逝去于那个时代是常见的事,除了父母亲人深埋在心底里,活着的人各自还有大把操心事,曹喈短暂的一生带来的小小涟漪,不几日就归于平静了。曹操惦记着四月就被派出去出征乌丸的曹彰,这是曹彰第一次离开父亲单独率军出征,虽然曹操对他的能力很认可,但是未免记挂。他们三个兄弟,曹操本以为曹植是最可定大事的,结果,还是曹丕最稳妥;就连曹彰,当年他以为这个孩子贪玩不上进,谁承想误会了他,他不爱读那些治世的圣贤书,却于为将上十分用功,也肯吃苦,这还是头一次他放一个儿子单独出去领兵呢,曹操想起来很是骄傲。倒是曹植,唉,无奈啊!这么大了还是没有分寸。曹操摇了摇头,不再去想,忙着看战报,规划接下来的出征事宜。
曹操忙累了,便起身出后门走动走动。魏王寝殿自然也在高台之上,后面即为后宫。魏王于台上视野极佳,他就看见后宫路上一群侍女拥簇着一个锦衣秀服的女子往他这个方向走来,心想我一再下令简朴,这是谁这么大胆?等那女子走近一些一看,是植妻,登时勃然大怒。他心想曹植身边都是一些什么样的人!一个两个的都不守规矩。先是那个杨修,再有连他老婆都如此无状!一个个的不说劝他上进,反倒比着破坏规矩,就算是个好人也被你们带坏了!忽又想起崔琰,更是新仇旧恨一起来,你们崔家都是这种脾性?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一叠声地叫人先去下令把她撵回家。
各人听到这个信息,皆不知有何事发生,到处打听,才知道是穿衣违制。卞夫人急得直抱怨:“魏王的命令,能当耳旁风?我都说过多少遍了?这点分寸都没有?不穿那件衣裳不能活?”
正愁着呢,只见魏王怒气冲冲走了来。卞夫人连忙迎上去行礼:“魏王。”
“你看看你这好儿子、好媳妇!”
“我也不是没叮嘱过他们,怎么说不说的不听呢!”
“哼!”魏王冷笑道:“她眼里能有谁?他们崔家眼里有谁?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谁给她的胆子如此放肆!曹植整日与这些人在一处,怪道这个样子!”越说越生气,忽然发狠道:“她不能留着了!”
卞夫人听魏王最后一句声色不对,连忙拽住他问道:“殿下您要做什么?她可是您儿媳呀,看在子建的份上……”
“就是因为他!”魏王厉声道,“若再纵容他们,谁知道以后还能做出什么事来?来人!传我的令下去:植妻崔氏,公然违背王令,屡教不改,依例处死,以儆效尤!”
来人领命下去,卞夫人急了,忙跪下抓住他的袍袖:“魏王,万万不可呀!你看在孩子的份上,饶她一命吧。要不然,你让子建的脸往哪搁呀?”
“他还有什么脸?我就问你出了司马门那档子丑事,他还有什么脸?就这还不知道教训,也不管管他老婆,任由她胆大包天抗令不尊!不给他个教训不知道厉害!我真是错看了崔家,让他娶了个什么媳妇,啊?别说劝导他了,带着头的不守规矩,毫无半点儿贤德!我今日要是放过她,谁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事出来?”
“不是已经打发她回家了嘛?”
“违抗王令是死罪!撵回去就算了吗?撵回去就跟曹植没关联了吗?我还要纵容他们到几时?我在他们尚且如此,如今我若不给他刹住这股邪风,等哪天我死了,他还怕谁?他还要闯多大的祸?到时候这帮人再挑唆他呢?你让子桓怎么处置他?”
说到这份上卞夫人愣在当场无言以对,松开了抓着曹操的手,半响喃喃道:“事到如今,我也不求别的了。我只求我儿能平安就好。”
魏王也灰了心:“他这辈子若能知点儿分寸、懂点儿事,就是最大的平安了。”
第69章 征途(一)
从去年刘备攻汉中,战事胶着,最新消息是击退刘备几路进攻,并斩其大将数人。但曹操知道不可掉以轻心。如今邺城安稳,曹操做好准备,打算带大军亲征。多年的经验和如今的局势告诉他,这场大战,恐怕不能速战速决,要做长久打算。必然要带不少谋士才臣跟在身边出谋划策。
“我想过了,这次我打算任命司马懿为军司马,随我去前线。还有黄门侍郎的空缺就让鲍勋去坐。如此一来,太子中庶子就缺了两员。我看司马懿之胞弟司马孚不错,可代之。另外你还有没有中意的人选,也可以报上来,我们再斟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