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喜气儿不顺得很,一下又给他点着了,“孟语唐你是不是有病?”
他耸了耸肩,“绝弈峰的探子来报,城东四十里处,有一黑衣男子,抱着一死去多时的妙龄少女,四处寻落脚地方,那女子尸体都发臭了。”
丁喜攥紧拳头,没有作声。
孟语唐问:“你不去看看?”
丁喜:“我去能做什么?缥缈峰可没有能生死白骨的灵丹妙药。”
孟语唐好像有什么话想说,犹犹豫豫的,两人气氛正奇怪之时,小厮着急忙慌前来传话,道是端豫王府接了圣旨,叫孟语唐立刻回去。
丁喜笑笑,“快去吧,小王爷。”
南境与北域边境连年摩擦不断,北域近几年兵马粮草充足,国力强劲,而南境相比之下落了下乘,皇帝耽于把持朝政,残害老臣,归权于中央,北防线仅剩周序将军死守,此人用兵如神,善借地势之利退敌,以一人之力保边境数年安宁,北域野心勃勃,一直伺机而动,大有取而代之,一统南北的野心。
端豫王府接的圣旨正与此事有关。孟语唐当上绝弈峰峰主没两年,曾化名孟毅参军,打过来犯的小国利奴,骁勇善战,一路从小兵做到了副将,风头正盛,后来端豫王府的小王爷身份暴露,更是得了圣上赏识,孟家在朝中的地位水涨船高,如今北域有进攻南境之意,圣上想到了这位年轻的副将,下旨封他为三军主帅,即日领兵出发。
丁喜不懂兵法,孟语唐做什么事也与她无甚关系,只是他出征的当日下午,闻蝶便邀了她去寺庙上香,大相国寺保平安灵光得很,丁喜想着附近亦有个广妙寺,主的是姻缘和合,打趣她是否一道求了,闻蝶只说“祈求愿景哪有顺便的事,而且求得太多,佛祖未必忙得过来,眼下最要紧的非姻缘这桩。”,丁喜抿嘴轻笑,“你倒是诚心。”说着也添上几枚香油钱,跪地虔心愿祷。
闻蝶也好奇,问她求了何事。
“愿你所求事事如意。”丁喜答道。
丁喜在峰里休整了两日,缠着温冉师伯听了她年少情伤,那位负心汉的故事。丁喜靠在她腿上,温冉给她掏着耳朵,说着说着忽然感慨,“我那闺女虚长你几天,我走的时候她个子才那么一点儿,如今个子应该也长了不少。”丁喜没有说话,温冉接着道:“阿喜,你自小瞧着粗枝大叶,做事凭心自在,可骨子里还是要强不肯示弱,我因着我那闺女对你多几分关怀,可待我与你师父百年之后又将如何?”
丁喜想打哈哈糊弄过去,“这是郭是珍诈尸了说动您来做媒?”
“你还是挂怀此事,师父和师伯也不是老套爱劝成亲的人,只是这峰里最近事情太多了,我们心疼你一个人担着。”
丁喜继续打岔,“师伯,你那闺女可是唤作婉之?”
温冉并不理会她,接着劝道:“你正年少,趁着大好时光,去爱人,受伤也不要紧,不好吗?”
丁喜盯着面前的几案沉默了许久,“不好”,她这样回道。
次日清晨丁喜又收拾了包袱,一言不发离开了山上,一向睡到日上三竿起的裘刃却早早起了床。温冉:“不去送她?”裘刃:“臭丫头长大了,学着不辞而别了,谁管得了她?”
丁喜一路向南,她从前游历时结交过一术士,他说天为穹盖,地方圆,周周复始,朝同一个方向走下去最终是会回到原地的。虽然后来术士出海遇到大风浪,葬身他乡,尸骨无存,再也没有回到那个启程的小村庄。
许是因为心知即将开战,现下走的这一遭,丁喜并没有游山玩水的兴致,反而看着寻常百姓,粗茶淡饭过的小日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此番宁静还能维系多久并不能知晓。老天爷似有征兆,落了好些时日大雨,丁喜借宿了一户人家,夫家做些“倒买倒卖”的小生意,供一对龙凤兄妹念书,妻子偶接些细致的针线活补贴家用,丁喜在龙凤兄妹早晚记诵《行路难》,丁喜在“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成乘梦日边”的稚子声中随意绣了个糖葫芦的荷包。政局紧张,干戈即动,小老百姓虽不知具体,但做买卖的消息灵通总能听上些风声,晚间吃饭时好心提醒丁喜早日找处安稳之地落落脚,清平盛世女子立身本就有些为难,遑论乱世将倾之际更是难堪,丁喜笑笑没作声,那主家又道:“这南境北域到底是合还是分,谁来合谁又分,纠结了百年了,大大小小的仗数都数不清,那皇帝谁来当对小老百姓根本没区别。”主家抿口酒,又扔了粒花生米,丁喜想起来从前赵朔说“勿要妄议国事”,觉得有些好笑。次日趁着放晴留了两块银锭子作别,那龙凤胎兄妹读书自觉,起得早,妹妹抓着她给她塞了几张面饼子,丁喜笑笑,蹲下来对她说:“大厦将倾,只是乱世中不是只有男人能快马长刀,拥有煊赫声名,你若是想,你也可以。”小妹妹懵懂,眼神确是一片清明,丁喜起身抱拳,“告辞。”小妹妹有样学样同她道别。
丁喜并不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也许同遇见赵朔那回是一样的,真真只是为了游历,也或许不是。
她少年成名,当上缥缈峰峰主,对名利权力没有很大渴望,尽管偶有想不明白事情陷入死胡同的时候,毕竟世上的人千奇百怪,从前她心善救过被赌徒老爹卖给有钱人家做小妾的女孩,可女孩转头便把自个的钱袋偷了,逃之夭夭。可即便如是,她仍自认足够“岁月静好”,人生的道理还是要对比着来看才不失偏颇。
第35章
遇见沈谈的时候丁喜正坐在客栈角落喝大酒,小二因为她打死没要说破嘴皮子推荐的所谓“五十年陈酿”而翻了好几个白眼,后看见衣着富贵的沈谈又一下子变了脸,殷勤招待。
那时已入夜,虽正是吃客众多客栈繁忙的好时段,却也渐凉,一阵风起吹落沈谈腰间的帕子,将将好落在丁喜脚边,丁喜躬身拾起递还给她,素色帕子边角处用丝线绣了个“谈”字,言者,淡也。丁喜笑问:“小姐姓谈?此姓可不多见。”沈谈有来有往回道:“某姓沈,单名一个谈字。”丁喜这才觉得有些巧了,便试探地问道:“小姐可是来自金陵?”沈谈一惊,“姑娘如何知道?”丁喜又问:“那小姐可识得谢楚心谢小姐?”沈谈更是立刻点头,“我幼时与楚心在金陵周文海先生的私塾念书,后御剑山庄迁往上京,久未见面,半年前御剑山庄失火谢前辈和楚心失踪,我很是担心,姑娘可知楚心现下踪迹?平安否?”丁喜见沈谈脸上神色十分焦急,叹了口气,“在下丁喜,确实是识得谢小姐,不过此间之事说来话长,沈小姐可介意同坐,我与你细细说来?”丁喜指了指自己的座位,沈谈提步便前去,“自然不介意。”沈谈动作起来,丁喜这才注意到她旁边跟着一个身量修长的男子,瞧着体格健壮得很,神情更是不怒自威。
丁喜犹犹豫豫,“这......”
沈谈:“不碍事的,这是我夫婿。”
丁喜不语,心里觉得奇怪得很:谢楚心不是说沈谈跟私塾里读书最好的穷小子私奔了么,现在的穷小子身体这么倍儿棒么,气质都这么富贵唬人。
丁喜挑了几件关键的事给沈谈说了,略过血月骨冢胧月,结局只讲由于谢前辈被奸人所害,谢楚心伤心过度一时没想开拔剑自刎了。听说好友死讯沈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攥紧拳头直敲桌子骂谢楚心犯了傻。那夫婿在一旁温柔安慰,递帕子擦眼泪,丁喜注意到那夫婿的深色帕子用一样的明色丝线绣了单字“序”,与沈谈的明显是出自一人之手,丁喜一时间思绪万千:序?周序吗?沈小姐最后还是嫁了议婚的那位周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