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从容踏入,小金子跟在他身后捧着一叠奏折。
傅娆瞧见这情景,愣住了,与其同时,也松了一口气,白日他那番语气仿佛是要折腾她似的,她慌得不得了,眼下连奏折都抱了来,莫非是来这看折子,倒也好。
秋香连忙从圈椅里滑了下来,跪下请安,小金子将奏折放在塌前的桌案上,暗暗朝秋香挥了一把手,二人同时退下,将门掩好。
傅娆已趿鞋下榻,缓缓行至他跟前,郑重福了福身,“给陛下请安。”
她今日着了一条家常旧裙,颜色并不鲜艳,偏偏个子秀逸高挑,怎么瞧都是姿态婀娜。
皇帝神情十分闲适,手里还捏着一串小叶紫檀,灯芒下泛着星星光点,傅娆犹然记得那次在岩洞,她求他放手惹恼了他,他将手里那串珠子丢入火堆,瞧着像是又弄来一串,不过这一串倒是没先前那串油亮有光,想必是刚上手不久。
皇帝见她神思微动,淡声笑道,“想什么呢?”
拉着她一道在软塌坐下,顺手将那串紫檀丢掷在案上,将傅娆扶了扶,怕她摔着似的。
目光落在塌侧那本医书,微的眯起了眼,“晚上少看书,伤眼。”
傅娆跪坐在他身侧,想起那笔吏一事,神思一动,“陛下,臣女有事想奏。”
“哦?”皇帝靠在引枕,将那本医书执起随意翻了翻,见她一副郑重的模样,抬眸觑她,“你说。”
“太医院正在编这本《药典》,需要请一批笔吏帮忙誊抄书册,您也知道,咱们人手不够,哪怕有几分学识,比起六部那些资深的笔吏是远远不及,上次贺大人去吏部,请求调一批人过来帮忙,被吏部以事多繁杂为由拒绝了。”
傅娆露出几分为难,“我也知吏部繁忙,咱们这点事在他们眼里实在是不算什么,可到底是造福千秋万代的好事,故而恳请陛下设法,帮我们太医院临时借调一批笔吏,若是人多也不用太久,至多一月便可将那书册抄完。”
皇帝闻言微微思忖,“年底了,六部转如陀螺,倒是常理,不过是誊抄些书册,朕有法子,在各部衙署张榜,据誊抄字数设赏,或给银钱,或转授,必有人前来应召,些许很快能解了你这烦忧!”
傅娆闻言眸眼幽亮,惊喜地笑出声来,连忙叩首,“谢陛下,陛下这法子真好,既不耽搁六部政务,也不用抽调人手,六部堂官们必无异议,底下那些小吏们得此机会,能挣点薪水,何乐而不为?”
“陛下英明。”
苦恼太医院许久的难题,被皇帝一句话轻轻揭过。
皇帝见她喜不自胜,暗暗叹着气,伸手握住她,将她往怀里一带,
“朕跟你说过数次,心里不许装事,有难处只管告诉朕,你现在怀着孩子,将自个儿照顾好才是大事,你明白吗?”
傅娆窝在他怀里,脊背微微有些发紧,明白归明白,却不一定做得到,她向来不是求人的性子,不到迫不得已,她放不下身段。
眼下他这般说了,她只闷声在他怀里应下。
皇帝察觉她的敷衍,轻轻捏了捏她耳尖,
“朕的话,你总是不放在心上,害朕日日悬心,替你忧着,你以为朕三番五次送东西来,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叫你少操点心,安心养胎?你倒是好,一点都不为朕的孩儿着想,皇嗣可是社稷大事,你可别因小失大。”
傅娆闻言睁着湿漉漉的眸眼,望了他好久,方才领会这话的意思。
她出身小门小户,邻里街坊女人家怀孕是常有的事,也不见哪个怀了孕便跟祖宗似的被供着,该做什么照样做,到临盆,反而生的快,少遭罪。
她也知他对这个孩子极是看重,平日十分小心,不曾想还被他数落。
“陛下,我知错了,不过女人怀着孕,总是窝着也不好,回头生产会吃苦头,您放心,我心里有数,累着了必不会强撑。”
皇帝点了点她额尖,“朕不是不让你走动,你去太医院朕不也没拦着?朕是不许你心思太重。”
傅娆明白他言下之意,埋首在他胸口不说话。
说白了,她还是不信任他,没法将自己的心彻底交出去。
怎么可能呢?
入了宫,她便只能仰仗他的宠爱活着,可这宠爱风光时无极,一旦败落了,便如泥土,任人踩捏。
她若守得一方心宁,于漫长的岁月蹉跎中至少不会妄自菲薄,不会卑微地苦苦哀求他一点可怜。
皇帝察觉到她萧索的情绪,将她从怀里缓缓拉开,垂眸注视她的眉眼,
“担心入宫后身不由己?”
傅娆微微一颤,明烛耀出她眼底那一抹微澜,想将心事道出,嗓眼却黏住似的,如何都使不上力,最后只愣愣点头,身子也僵如石雕。
皇帝想起今日郑氏所言,如果不是他,或许她该嫁一位普通男子,相夫教子,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
她那么聪明,那么能干,定能将家中里里外外打点极好。
只是,又能怎么样呢?
且不说她现在怀着他的孩子,哪怕没有,他也做不到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