铱驊
“你要君前奏对吗?”穆遥把屏上搭着的毯子取一条,掷在他身上,“在家里绷这么紧做什么?”
齐聿依言躺下,初时只觉拘谨,侧首见穆遥蹲在火旁同穆秋芳闲话,空气中弥漫着葱饼夺人的香味,渐渐恍惚起来,放松身体伏在椅上,一瞬不瞬望着穆遥。
穆遥使竹夹把煎好的葱饼铺在碟子上,递给齐聿。齐聿捏在指间,小口啃着吃,不一时吃完一只。穆遥歪着头看他,向穆秋芳道,“仍是跟当年一样。”
“南边的孩子,没有不爱吃这个的——”穆秋芳翻着锅子里的饼子,“玉哥好久没吃了吧?”
齐聿“嗯”一声,咽下口中食物才道,“上一回,还是在中京时,也是嬷嬷做的。”
“我么?我几时——”穆秋芳愣住,“想起来了,那日也是下雪,我给玉哥送袄子去,半夜玉哥还没吃上饭,将就给做了,玉哥屋子里没有鸡子,不大好吃。”
“什么袄子?”
穆秋芳还未开口,齐聿已经坐直,“嬷嬷!”紧张地看向穆遥。穆遥冷冰冰瞟他一眼,“又有什么瞒着我?”
“我——”齐聿耷拉着脑袋,“都是过去好久的事了。”
穆秋芳执一支箸,当一声敲在碗边,“消停吃饭!说些什么有的没的?”
穆遥回头,“叫花子才敲碗呢,嬷嬷这是在做什么?”
“有北穆王在,我老人家是做不了花子的,”穆秋芳笑着取下另一边炉膛吊着的锅子,盛两碗热粥,分给他二人,“趁热吃。”
她二人说话,齐聿在旁,吃完葱饼坐着吃粥,只是神情慌张,如一只受了惊的雏鸟,不停看穆遥。
门帘自外一掀,穆遥回头。
韩廷本想在外头探一回风声,万万没想到齐聿和穆遥正围炉吃饭。想走,又被穆遥看见,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穆遥本不想理,眼见齐聿目中隐约一点慌张,叹一口气告诉他,“是韩廷。”
齐聿松一口气,又觉惘然,“要走了吗?”
韩廷一声不敢吭。
穆遥道,“都出去。”
穆秋芳立刻站起来往外走,韩廷跟在后头。棉帘低垂,阻隔风雪。
穆遥低着头。齐聿早在二人退走时便有些害怕,此时被一室寂静压得濒临绝望,撑着椅背摇摇晃晃起身。穆遥听见声音抬头,看他那模样恐他摔在火膛里,便伸手拉住。齐聿借势凑上前去,坐在穆遥身前。
穆遥奇道,“怎么了?”
齐聿抬起头,仰面看她,“穆遥……你给我三天……至多三天,等我杀了丘林清,咱们一同回中京。”
眼前苍白瘦削一张脸,一双眼乌黑,盈满迷乱又仓皇一团乱絮,偏又从其中透出一点坚决来,那坚决尖锐到了极处,便如荒漠上顽强的一蓬荆棘,不容碰触,不容扭转。
穆遥一只手按在他肩上,“你真的不要我帮你?”
齐聿迟疑地望着她,终于还是点一下头。
“好。”穆遥终于让步,“我等你——三天。”
齐聿放下心来,面上浮出一点薄薄的笑意,身子前倾,轻轻伏在穆遥膝上,“穆遥,你真好。”
穆遥最后残余的一点不高兴便也散了,指尖捋过男人乌黑的发丝,“我今日才好吗?”
“你一直都很好……”齐聿语意怔忡,“以前是我不知好歹……总做蠢事……以后不会了……”
穆遥道,“言而有信啊,齐监军。”
“嗯。”
齐聿在穆遥膝上伏了许久,久到穆遥想要出去打发了韩廷时,他终于动一下,仰起脸,痴痴地看着她,“穆遥,你能不能再——”
穆遥眨一眨眼。
“能不能……再——”齐聿嘴唇发抖,声音从齿缝里艰难地往外挤,“——再亲我一次?”
穆遥忍不住笑,潜藏多年的顽劣复又抬头,“齐监军,我为什么要亲你呀?”
齐聿说出那句话已是抛却所有,拼尽全力才能压制几乎将他没顶的羞耻感。被穆遥一问,瞬间全世界一起坍塌,两耳嗡鸣,什么也听不见,勉强应一句,“是……也是啊——”两手扶在地上,撑着身体要起来。
穆遥皱眉,握住他一条手臂,男人沉溺在耻辱和绝望中一无所知,空着的手仍在使力,拼死要站起来。穆遥微觉后悔——这人如今就这样,逗他做什么?握住另一条手臂拉到身前,双臂交迭,一手握住,另一只手扣住男人尖削的下颔,迫他抬头。
男人一张脸血色褪尽,白得像纸,一双眼却是通红,鲜红的血色一直蔓延到眼角,几乎就要滴下来。穆遥深信,只要她再多说一言半语刁钻的话,眼前这个人便要碎作一地残片,拼都拼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