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进来,同穆遥说过白日宴厅的事。穆遥道,“所以齐聿本要走,高虎折磨秦沈时犯病,便生生坐了一个时辰?”
平安迟疑道,“看着……是这样。”
“秦沈怎么样?”
“无事。”平安道,“崔沪将军看监军脸色不对,斥退了高虎。”
“丘林清和丘林汐今日为何不在?”
“这个——”平安看一眼榻上昏睡的人,又转向穆遥,抿唇不语。
穆遥便知他得了齐聿严令,摇头道,“行了,我不管你们的事。”
齐聿醒时已是近傍晚,一日夜昏睡过去,他只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挣扎着睁开眼,便有一人走到榻边——颈畔一枚小小的朱砂痣。
齐聿喘一口气,“平安?”
“是,监军。”平安扶他起来,两只大迎枕叠在一处,塞在他身后,“监军一夜好睡,可好些了?”
“我……怎么了?”
“监军昨日在汤池昏过去了——”平安小声道,“穆王请思齐来看过,万幸无事。”同他掖一掖被子,“以后身体再有不适,监军一定要同我们说,熬坏身体,我等如何同北穆王交待?”
“我……穆遥……”齐聿皱一皱眉,昨夜纷乱的记忆涌入脑海,艰难道,“我是不是又发疯了?”
平安一声不吭。
齐聿闷声道,“你先出去。”
平安起身,“我去同监军取些饭食。”便走了。
齐聿直到脚步声去远才动一下,艰难地捏住衣袖,一点一点往上掀——朱红一枚手串,静静卧在腕间,玛瑙玉光映得青白的皮肤自生霞色,如涂膏脂。
他重重地喘一口气——
不是梦。
都是真的。
齐聿指尖捋过珠串,慢慢转过一圈,露出当间朱红一枚红豆——他摩挲过千百万遍的东西,他认识的。它又回来了,原来没有弄丢。
齐聿从心底最深的地方生出源源的暖意,滚烫的希望和充实漫过四肢百骸,迅速淹没当众发疯带给他的难堪和绝望——都不重要,都无所谓,疯了就疯了,疯了也好过没有。
他自从知道自己会发疯这件事时,曾经长久地陷入黑暗的绝望中。而此时,他的人生居然能够坦然接受“疯了就疯了”这五个字,他自己都难以置信——是的,只要能够天长地久地赖着她,他不是不可以疯,不是不可以无药可救。
平安捧着餐食入内时吃一惊,“监军?”
齐聿“嗯”一声,双手掩入被中,指尖藏在里头,来回摩挲手串。
“难得看到监军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吗?”平安放下餐盘,先捧上药碗。
齐聿双手仍在被中交握,一动不动。
平安取匙喂他喝。
齐聿服过药。平安捧粥来,齐聿摇头,“不吃,我要出去。”
平安第一回 听他白日里要出门,后知后觉明白,连忙告诉他,“穆王不在,今早出城了。”
果然齐聿抿一抿唇,“不去了。”
平安肉眼可见眼前人瞬间消沉,初生的生机像被一夜秋霜打过,焉焉的。又道,“穆王昨日走时说——”
男人瞬时双目生光。
“说今日夜宴,她会过来。”
齐聿怔住,一时惊慌,“穆遥……她来做什么?让她不要来。你去同她说,今天不要来,明天,明——”
平安看他模样着实心惊,生恐他又发疯,连忙赶在前头一气说完,“穆王同您说——她不放心您。”
齐聿满怀慌张倏忽散了,张一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汹涌而上的软弱和依赖让他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字。
此后的一个时辰齐聿过得度秒如年,他无法控制自己,一时欣喜,一时慌张,又一时满怀悲伤的绝望……一颗心如乘巨浪,一瞬天堂,一瞬人间。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疯狂时,平安进来,“监军,穆王到了。”
齐聿瞬时慌乱,“换衣裳,等一下……不,不等了,马上就走。”
平安伺候他换过衣裳,外间抬一乘软轿,到得宴厅门口,弃轿步行,男人不叫人搀扶,走得虽极慢,却是身形笔直。
齐聿转出帷幕,便立在阶上,一眼看见穆遥,正立在阶下同丘林清说话,回转头,同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