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郡主满腔热忱被人兜头泼一盆冷水,尚不及插话,金殿上青年的声音冷似坚冰,坚若顽石,“臣与穆小郡主无缘,婚姻之事,绝无可能。”
……
一声尖厉的啸叫击碎梦境,中京城大殿如雾飘散。
穆遥一惊便醒了,耳边“呀——呀——”长鸣声不断,应当是有夜行的鸦群经过。
居然又梦到那年御前求亲的事,真是……晦气。穆遥匆匆洗了,换一身宽大的纱裙,披一件大氅出门。
此时夜深,冷夜月明。
门廊外守卫见自家郡主出来,一拱到地行礼。穆遥看他一眼,“铁骑营有消息传来吗?”
“禀将军,尚无。”
此时离崖州城破已经差不多一日一夜,北塞遍地戈壁,辽阔苍茫,一旦走远,便是泥牛入海——再无消息传来,齐聿应当已与崖州城中亲贵逃回王庭了。
穆遥摆手,“我这不用值夜,去吧。”
一句话打发了从人,便往庭中蒲团上盘膝坐下,幕天席地入定修炼。穆遥师从北海一门,讲究的是天地自然为养,只要是旁人睡觉养息时,她便入定练功,越是在天地辽阔沧海月明地方,越是事半功倍。
此时沃野万里,千里月明,正是练功的最佳时机。
穆遥入定刚刚不过半盏茶工夫,耳听隐约的剥啄之声,初时以为夜归的野猫踩出的碎响,谁知道那剥啄之声竟然绵延不绝。穆遥睁眼,收了指间诀,顿时四下悄寂。
发声处应当在极其隐蔽的远处,只有运起功诀时才能听见半分。
穆遥按住腰间剑柄,一边运功追寻声音来处,一边轻手轻脚寻摸过去。
堪堪走出丈余远,那声音忽然便断了。穆遥立在原地等了许久,在她几乎就要确认这只是夜行动物经过的动静时,一声破碎而鲜明的哽咽透入耳中——
是人。
第2章 井下的男人 荒地里野生的一蓬荆棘。……
穆遥绕过湖石,眼前一蓬茂密的芭蕉,蕉叶喜湿,北地少雨,不知花了多少精力才养护成如此这般光景。
穆遥无声地抽出长剑,剑尖格开蕉叶,根下一处泥土有新鲜翻动的痕迹。穆遥蹲下身,剑柄拂开表面浮土,下边竟然是一个井盖——
声音便从井盖下传来。仿佛是指甲在墙壁上抠动的尖厉的刮擦,细微而又绝望。
这是一眼枯井,有人被困里面。
多半是丘林氏出逃前投在枯井中的人——要救。穆遥想明白这一层,等不及传唤侍人,掷下长剑,双手扳住井沿,提一口气掀开井盖,便听“轰”一声大响,井下污浊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穆遥向后一纵,屏息等待井下浊气消散,好一时才上前,向下叫道,“谁在里面?”
久久无人回应。
穆遥拾一块青砖,往井沿上重重敲一下,“什么人在下面?”
井下一声细微的哽咽,仿佛陷身极大的痛苦之中——
是个男人。
穆遥被那声音钉在原地。
她在冰凉的夜风之中呆呆站了不知多久,久到井下指尖抠挖石壁的挣扎声尽数消失之时,穆遥终于动了——手掌在井沿一按,纵身跃下,落足之处湿滑粘腻,却并没有积水,是一眼废井。
穆遥从怀中摸出火折子,轻轻一晃打燃,暗影之中,井壁深处一个隐约的人形。
男人将身体塞在井下一个犄角的缝隙里,垂着头,下巴勾在心口处,暗夜中一头乌黑湿沉的长发发着隐约的微光,仿佛深渊中一点微弱的萤火。
稍一碰触,便碎作无形。
穆遥看了一会儿,将火折子插在地上,缓步上前。男人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单衣,井下潮湿,即便并没有水,衣裳仍是湿透了,单衫密密贴在身上,勾勒出突兀的两片薄而尖锐的肩胛骨,像一柄单薄的旧剑。
穆遥往男人身前慢慢蹲下,并起二指抵住那尖削的下颔,向上一抬,托起男人的脸。
男人随着穆遥的动作被动仰首,湿重的长发重重垂下,无血色的一张脸完整地露出来。
苍白,愁苦,遍布青紫的淤伤,如一页残损的白宣。
穆遥就这么盯着他看。男人仿佛有一点知觉,指尖微微蜷缩,在泥地上无意识地抠抓。泥地上那只手也是惨白的,乌青的血管根根分明,指甲已然裂开,有鲜明的血痕。
穆遥目光循着血痕往上,绵延到井壁之上——尽是斑驳的血迹。方才听到的剥啄之声,应当便是男人神志不清时抠抓井壁的声音。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