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剑雄大大松一口气,抬头舔着脸笑,“郡主教我。”
“齐聿的消息,不能叫朱青庐知道。”
“郡主?”
“朝中如今情状艰难。此次北境一战,咱们需给朝廷谋个五十年太平——道理你不必知道。只需记得丘林氏绝计不能亡在此次。”穆遥慢慢喝粥,“咱们兵临城下要的是城下纳降,年年纳贡。”
“那齐聿——”
“先养着吧。”穆遥道,“等咱们杀到北塞王庭,便是给丘林清的一份大礼。”
“是!”
穆遥又道,“既是如此,齐聿的消息便要严格保密,这个院子里,除了你我二人,还有效文先生,不能再叫第四个人知道。”
“老奴昨日已想到了,效文先生送他到飞羽卫时,对外只说是寻常丘林氏亲贵。”胡剑雄道,“日后齐聿交给丘林清,丘林清必定不会卖了咱们。”
穆遥“嗯”一声,又问,“齐聿怎样?”
胡剑雄面露难色。
“怎么?”
“属实不大好……”胡剑雄愁苦道,“在那井底里关了不知道多久……倒是命大,竟在还剩一口气时叫郡主发现。”
“胡剑雄,你如今出息了啊。”穆遥冷笑,粥碗“当”地一声大响,顿在案上,“难怪不叫走露齐聿的消息,前边说的话都不是你真心话,你其实是怕齐聿的消息放出去,回头死在你手里,没法子交待吧?”
胡剑雄难得地结巴起来,“老奴也是没法子……郡主原谅老奴。”
穆遥站起来,“带我去看看。”
余效文的医庐设在崖州王府内。二人出了内庭,从后门夹道一路往东。一只脚跨入门口,扑面便是一片热浪袭来。穆遥被热气一扑,生生逼出一层薄汗,抬头便见房中四角都烧着硕大的炭盆,内里是上品银丝炭。
穆遥皱眉,“烧这么多炭盆做什么?”
身后胡剑雄啪一掌拍在脑门上,“哎哟”一声,“沈将军昨日递来的军需单子,差点叫我混忘了。”不等穆遥答应,一转眼便没影了。
余效文抹着汗出来,“郡主来了?”
“屋子里怎么烧这么热?”穆遥生生被逼出一身汗,一边说话一边除去外裳,“齐聿呢?”
余效文一言难尽地叹一口气,掀开一侧门帘,“郡主一看便知。”
穆遥看他一眼,低头入内,极其狭小一间寝房,围着床榻又笼了两个烧得火热的炭盆,靠墙的床角处缩着一个人,四肢收紧,扯着锦被裹住自己的身体,是一个戒备至极的姿态。男人肉眼可见在发烧,嘴唇是血一样的鲜红,因为干裂豁着细小的口子。
“他——”
一个字刚出口,男人猛地抬头,苍白无血色的面上神情凶恶,目光凶狠——好像冬日雪原里被人闯了洞穴的幼兽,疯狂却又无助。
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的反应。
眼前一双眼是极深的黑色,没有半点光泽,除了疯狂的戾气一无所有。
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的目光。
穆遥强行按捺心头震惊,回头看一眼余效文,“怎么回事?”
“他好像——”余效文紧张地咽一下唾液,“不——不大对劲——”
“怎么说?”
余效文越发慌张,回头看一眼男人,又抬头看一眼穆遥,摇一摇头,又点一点头,结巴道,“他……他好像——”
穆遥心中一动,两个字脱口而出,“疯了?”
一句话仿佛开了什么机括,男人突然拼尽全力地把身体往里缩。他蜷着的地方本来就是一个死角,这么一缩便硬梆梆撞在床后的青砖墙上,砰一声大响。
男人额角立刻青了一块,隐隐渗出血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紧紧地缩着身子,深深埋着头,目光锁在自己脚边一小块青色的床褥上,一动不动。
穆遥大大皱眉。
药童斜斜坐在榻边,用木匙舀了药汁喂男人喝药。男人低着头,因为烧热畏寒,身体蜷作一团。木匙触及唇齿便侧首躲避。药童举着木匙追着喂了半日,半点也没喂进去也罢了,倒洒了一枕的药汁子。
余效文上前帮忙,压住男人肩膀不叫动弹。药童便接着喂药。男人被余效文一碰身体立时绷得僵直,抬起头来。片刻瘆人的安静之后,男人忽然拼死挣扎,手足疯狂挥舞,如同遭受酷刑。
余效文吓得站起来。这边一松手,那边男人修长的双腿狂乱地踢蹬两下,棉被尽数坠落——
深青色的枕褥间一个惨白的身体,瘦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