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有人呼叫。
穆遥抬头。外间军校应是找不到穆遥才跑到院中呼叫。崖州大胜,此时会半夜入内回禀的紧急军情只有一个——追击齐聿的铁骑营军情。
穆遥指尖一松,男人失了支撑,整个人软软向侧边倾倒,“砰”一声坠在地上,头颈挣动一下,又无力地陷在泥地里。
乌黑的发粘在男人惨白的脸上,仿佛有毒的藤,源源吸着囚徒的血肉——而他便是困在藤中的囚徒。
穆遥站起来,抬头应一句,“我在这里。”
外间呼唤之声停住,又一时脚步杂沓,一名军校趴在井沿上叫道,“将军如何困在此处?”
“什么事?”
军校道,“禀将军,铁骑营沈将军传信来,击溃崖州败军五千余,活捉小武侯高澄。只是——”
“什么?”
“败军中不见崖州王齐聿踪影。”军校道,“沈将军命我等上禀将军,崖州王应当已往王庭逃窜,请大将军示下,是否继续追击。”
“叫沈良回来吧,不用追了。”穆遥盯着暗影中男人纸一般白的面孔,“去请个大夫来。”
军校迟疑一时,“将军,您受伤了吗?”
“我没事。”穆遥道,“去请大夫。”
军校心下犹疑,又不敢多问,迟疑着走了。
男人无声地歪在地上,若非胸脯有隐约的起伏,整个人安静得如同已经失去生命。
穆遥看着他,一声不吭。
约摸过了一盏茶工夫才有人跑回来,忧心忡忡地向下叫一声,“郡主受伤了?”
穆遥皱眉,“大半夜的,怎么惊动效文先生?”
来人是南疆神医余效文。这人是个除了诊病做药什么也不会的医痴。早年余氏一门得罪了中京权贵,混不下去,多亏穆王府收留,打那时起,余家世代便与穆王府情谊不同寻常。
枯井之上响动绵绵不断,有军校架了梯子探进来,余效文沿着梯子往下爬,“我刚从飞羽卫过来,听说郡主正派人找大夫呢,我当然要来看看——这是谁?”
穆遥道,“齐聿。”
余效文一惊,差点儿没从梯子上掉下来,“小齐公子?”
“是他。”
余效文瞪大双眼,盯着地上的男人看了许久,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
“不知。”穆遥摇头,“先带他上去。”
余效文点头,便上前去抱齐聿。男人虽然瘦削,身形却极其修长,更兼昏迷中身体沉重,余效文一介书生,使出吃奶的劲儿抱了半天,只离地寸许。
穆遥看着余效文急出一头热汗也没挪动多远,便道,“先生自去,我来。”
余效文面露尴尬,却也知道自己斤两,一步三回头地从梯子上爬回去。
穆遥上前,挽住手臂拉他起来,刚刚扶住便觉男人身体全无支撑之力,沉甸甸地直往下坠。穆遥手掌下滑,扣在男人腰间,男人本是身不由主地要向后仰倒,被这么一抱便顺着力道前扑,沉甸甸地坠在穆遥肩窝里。
穆遥便同他密密相贴,只觉坚冰扑面,如同抱着荒地里野生的一蓬荆棘。穆遥抬头看一眼井沿,提气一纵,足尖在长梯上借一回力,便揽着他落在花园中。
上方守卫军校眼见着自家将军打井里抱了个男人出来,尽皆目瞪口呆,又不敢多问。余效文知道齐聿身份不同,他不知穆遥打算,更不敢透露,索性闭口不言。
场中静得叫人发慌。
穆遥将男人往身侧军校处一推,“交给胡剑雄,把人看好了。”
她这一下使力不小,男人便睁开眼来,湿而沉的眼睫缓慢掀开,露出墨石一样的眸子,目光平平从穆遥面上掠过。
穆遥脊背绷紧,下意识地站直了一些。
男人却并没有什么反应,他仿佛也不知眼前人是谁,目光平平掠过,便死死盯在枯井盖子上。
穆遥循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还不及说话,男人眼皮缓缓垂下,头颅后仰,纤长的脖颈拉出一条惨白的线条,又已昏死过去。
两名军校一左一右将他架住。
穆遥松开手,拧身便走。
两名军校扶着个昏迷不醒的人,未知是敌是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余效文上前,“去飞羽卫,我随你们一道。”
小武侯到手,穆遥再无棘手事,回去亲笔情真意切仔仔细细地修书一封,足足写了三页纸。
奶娘穆秋芳进来时,穆遥正在给书信填封火漆,见状道,“郡主一夜没睡吗?”把手里的瓷盅放在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