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奴——马马达
时间:2022-02-11 08:52:02

他本要挣扎,听到这一句又不动了,任由锦被将他一个人埋在当间。

  穆遥站在一旁, 既是心烦,又是无奈。一转眼又见案上三四个托盘,尽是一动未动的餐食,已经冷透了——这人这一日夜一口饭也不曾吃。

  穆遥越发烦不胜烦,便把吊子里热着的羊奶提下来,提到火膛边上煨着。

  男人自始至终一声不吭,喘气的声音都没有。穆遥便挨着他坐下, “齐聿,你要把自己憋死吗?”

  锦被下的身体极轻微的动一下。

  穆遥存了一肚子骂人的话,又不敢出口, 生生咽下去, 堵得心口生疼, 只道,“你先出来。”

  锦被终于动一下,露出男人黑发的头, 他却仍是伏在皮毯上,半点不露脸。穆遥伸手,五指从男人发间捋过,“昨日崔沪寻我去,有事商议,所以现时才回。我既带你回来,必定不会留你一个人,你不要胡思乱想。”

  男人轻微地动一下。

  穆遥理所当然地隐藏了同田世铭喝酒的一段,指尖又从发间慢慢移到后颈,零碎说一些琐事,“可知崔沪寻我何事?”

  男人在她柔和的语意中安静下来,闷声道,“必是秦观有话不好直说,借崔沪的口带与你……”

  穆遥心中一半感佩一半酸楚——这人即疯了,见事仍旧一丝不错。耳听他鼻音浓重,便知方才缩在锦被中时又哭过。索性任由他藏着不抬头,“你猜的不错。丘林清前日投书到老祖宗跟前,今日正式乞降。老祖宗特意命崔沪同我说这事,想是不许我再贸然动作。”

  男人五指摸索着攥住她一点衣襟。穆遥有所察觉,索性拾起那只手,握在掌中,一点一点捋过嶙峋的指节,“丘林清身边应有高人指点,你可知是谁?”

  男人黑发的头动一下,“不足为惧……不用管她。”

  穆遥本就无意打探,同他说些外间事不过为平复心情,听到这一句,以为男人完全不想听到丘林清的名字,便闭上嘴。

  两个人一时无语,满室悄寂,只有银炭偶尔一点细碎的燃爆声。二人沉默坐了许久,穆遥道,“齐聿,闭上眼。”

  男人循声抬头,脑后一股大力压着他不叫动弹,耳听穆遥的声音道,“叫你闭上眼。”

  男人看不见她,手臂起舞,不住口地叫,“穆遥。”

  “别动。”穆遥平静道,“炭火快要熄了,你别动,等我换过。”说着扯高锦被,将他兜头罩住,“你不要看。”使火镰拣了新炭,埋在余炭之中,反复翻拣起火。约摸一盏茶工夫,火膛里明火跳动,又烧起来。

  穆遥掷下火镰,往架子上铜盆里洗净了手,回头便见男人坐着,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皱一皱眉,“不是叫你别看?”

  男人一声不吭,等穆遥走近,双手扶在她膝头,身子向前倾倒,趴在那里。穆遥伸手贴一贴男人前额,不发热。

  “穆遥。”男人伏在她膝上,“你不看了吗?”

  穆遥手掌刚刚移开,闻言生出冲动再贴回去试一下——这人只怕真在发烧,不然怎会主动与人看他的身体?

  穆遥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保持了清高的沉默。

  “是,你都看过了……”男人仿佛笑一声,“也不是什么多好看的东西,丑——”

  “齐聿!”穆遥皱眉,警告地叫一声,“休要发疯。”

  男人抖一下,后头自暴自弃的话便都咽回去,十指死死攥住她,颤声道,“穆遥……你看过……总要说句话——”

  穆遥被男人指尖抠得生疼,拉住他双手扯到身前,一手攥住,另一手扣住男人尖利的下颔,推着他抬头。男人一双眼哭得通红,回避地偏转脸,又被穆遥生生掐着扳回来。

  穆遥盯着男人乌黑的瞳仁里自己的一点残影,“你要我说什么?说我早知你被丘林清如此折辱,三年间我往返王庭,便当来看你一眼?还是说你这个天字第一号傻瓜,活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也不知道往西州送一封——”

  “别——别说——别说了——”男人尖声大叫,横生出一股蛮力挣开穆遥,手脚并用拉扯锦被想要再次裹住自己。穆遥一眼看见,抬手按住。

  男人大睁着通红的一双眼同她对峙,穆遥一分不让。男人终于放弃,直接翻转过去,留一个尖利的后背给她。

  穆遥将锦被掷在他身上,“你自己要我说话,我说了你又发疯。齐聿,你如今真是无可理喻。”探身拍一下男人露在外头的薄而锐的一点肩骨,“好了。你只需记得,从今往后,遇上烦难与我说,再任由旁人欺负你,休怪我骂你。”

  男人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连呼吸都停了。

  穆遥等一时没有回应,正要站起来,清晰听到极其压抑的一句,“穆遥,你……你能不能——”

  穆遥盯着他。

  男人深深地埋着头,拼命把自己缩作一团,一点微弱的声音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穆遥……我冷……很难受……你能不能……能不能——”

  穆遥坐在原处等了很久,男人终于没有说完,直到压抑的喉音变作细碎的哽咽时,穆遥无声地叹一口气,握住男人手臂将他拉起来,掩在自己怀里。

  男人身体僵硬,如同凝固。

  穆遥抱着他,手掌无声地捋过男人尖利的脊背。不知多久过去,枯瘦的两只手终于攀住她,怀中人脊背剧烈耸动,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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