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艳阳透窗而入,照得书案纸张白日生光。男人半边身子枕在穆遥膝上,被阳光一照昏昏欲睡,便闭上眼。
微冷的光照亮了男人瘦削的脸颊,无血色的唇,纤细生光的绒毛,和——清亮一层冷汗。
即便熬着不吐,忍成这样也是辛苦。穆遥无声叹气,扯一条丝绢,按在男人面上。男人睁开眼,望着她,薄薄地笑。穆遥道,“一身汗,去换衣裳。”
男人“嗯”一声,安静地望着她,“好。”一点尾音尚且含在口中,眼皮垂下,又睡过去。
穆遥无语,强拉着男人起来,推到火膛的皮毯子上,“不换你就在这里睡。”
“好。”男人撑着眼皮应一声,又攥住穆遥一点衣襟。
穆遥蹲下,将锦被一直扯到男人下巴尖底下,“睡你的觉吧。”男人侧转身面向她,艰难地笑一下,便支持不住昏睡过去。穆遥在旁坐一时,等他睡沉,到门口叫一声,“来。”
胡剑雄在外等得心慌,闻言欣喜若狂,小跑进来,“老奴等得快长草了,穆王好歹想起我来。”
穆遥斥一句,“小点声。”
“是。”胡剑雄探着头看一眼缩在火膛边的男人,“小齐公子好多了呀,能安稳睡着了。”
帷幕掀起的一角隐约可见男人一点雪白的指尖,死死攀在自己臂上——这么些时日了,睡着仍是四肢蜷缩,仿佛恨不得给自己铸一个坚硬的壳。穆遥道,“不怎样,就比先时添了一点人样。”往外一指,“出去说。”
二人掀帘出来,立在廊下,穆遥一足蹬在台阶上,“西州安排妥当吗?”
“是,穆王放心。”胡剑雄道,“我兄弟亲自安排的,他已经启程过来,今夜便到。等这边事毕,郡主回中京时,小齐公子便交给我兄弟送往西州,万无一失。”
穆遥想一想,“不必等我回中京,等你兄弟过来便带齐聿走。”
“穆王?”
穆遥盯着庭前白雪,“昨日净军已经到库州,至迟明日午时便到崖州,胡剑雄,监军这回真的来了。”
胡剑雄搓着手,“来人是谁,还没有消息?”
“没有。”穆遥冷笑,“老祖宗护什么一样护着,寻了许多路子都没打听出来。”
胡剑雄低着头思索许久,“不如老奴递个信,好歹求一求朱相?”
“前日八百里加急投书通报军讯,”穆遥摇头,“我已经问过了。”
胡剑雄大吃一惊,“朱相也不知?”
穆遥摇头,“此事处处透着古怪。若连朱相都不知道,那便只得老祖宗和陛下知道,一个监军而已,何至于此?”
胡剑雄迟疑,“可是朱相已经知晓,因着穆王收留小齐公子,不肯同穆王说?”
“你太小看朱青庐,他出手必定直接弄死齐聿,怎肯与我赌这种气?”穆遥道,“管他是谁。叫你兄弟紧着点赶路,至迟今晚,务必把齐聿送走。”
“是。”
胡剑雄打一个躬走了。穆遥立在原地,凝望漫天大雪,久久吐一口浊气。回转身便见门帘掀着,一个人倚门而立,正望着自己。
穆遥皱一下眉,上前握住男人的手,拖回屋内。棉帘下垂阻隔寒气,暖意顿生。穆遥压着火气斥一句,“齐聿,你不生病心里难受是不是?”
男人一直被她推回火膛边,跌坐在地,抬头,“穆遥。”
穆遥扯开锦被,兜头掷在男人身上,“行了,我知道你都听见了。”便道,“好生听我说话,不许发疯。”
男人扯下锦被。
“你不能回中京。”穆遥道,“先去西州。”抬手制止男人插话,“我不会长留中京,献俘事了便回,当年事根由全在崖州,我必查个水落石出。”
男人淡白的唇一动,“穆遥,你为什么不问我?”
“问你什么?”穆遥目光凝注火膛之中,“问你三年前为何丧心病狂?带着前锋营被困危山崖,不向主将求援,擅自同丘林清议和延误战机,又伙同丘林清在危山崖合围,向丘林清献了我前锋营。这还不够,你擅用我军口令引诱中路军往危山崖救援,被丘林清一路设伏,就此全歼我北境全军。”
男人在穆遥提起前锋营时便拼死跪坐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她。
穆遥一段话说完,“你是不是要我问你这些?”
男人大叫,“没有!”他五指掐入掌心,愤怒地尖声大叫,“我没有!”他忽一时仓皇,膝行上前,攀住穆遥,“旁人这么冤枉我罢了,穆遥,你不能冤枉我!”
“现时你说什么都无人相信,何必再说。”穆遥偏转脸,“齐聿,先保住性命,旁的事不用你管。”
“保住——性命?”男人怔怔道,“有用的才是性命,无用的不过世上添一个走肉,留着有什么用?”
穆遥转头,警告地叫一声,“齐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