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三殿下亲手刻在他额头的惩戒,这道刺痕太深,平日里哪怕是带了面具,为了万无一失,也要涂抹些白粉才放心。
而如今他的双颊又多了烫伤的红痕,这是贵妃的恩赐。
从前在诸暨时,慕容家的九公子慕容俨也算是风流倜傥的人物,非但家财万贯,六艺俱通,还差点抱得美人归。
可是如今慕容家已经因为与太子勾结之事倾覆,他忍辱入了内廷,这一张父母赐予的面容早就羞于见天日,多几道或是少几道伤痕,对于他而言并无什么区别。
他回忆郑玉磬指尖触上自己下颚的感觉,宫里面的主子虽然允许内侍按摩他们的身体,但是很少会主动与下人亲近。
但在家乡的时候,这样噩梦一般的日子是他从未设想过的。
民风开放,男女游会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私下窥见中意之人,回去细细探访的也不在少数。
那时他相中了这位身世可怜的美人,也不在意她被人谣传克夫,私下瞧了她几回便央求母亲上门,问一问她许没许人家。
直到圣上委命三殿下为钦差下江南查办,两人才算是第一回 在定亲前正式见面。
她那日精心妆扮,披帛上绣了一树正在飘洒的桃花,虽说稚气未脱,可他依旧一眼在人群里望见了她。
名动一方的美人与如今不同,她怯怯地躲在女郎那边,好奇地去看到底哪位才是她将来的未婚夫。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都想在未婚妻与长安来的贵人面前博得满堂彩,听说三殿下也要下场比试马球,一个个跃跃欲试,竟然忽略了自己能一眼瞧见的风景,旁人又何尝不是。
他被分到了江南才俊的那一队,纵马争夺越激烈,心存爱意的女郎投掷的花果也就越多。
三殿下大概也是有些欣赏他的,球在两人之间争夺最紧,有了未婚妻的郎君不好分心接旁人的东西,他一直全神贯注地与这位皇子争锋。
但当那一枚李子掷向两人中间时,三殿下却神色略怔,唇边微有笑意,接到了那枚李子,握着杆子的手不免松了几分,居然把球让给了他。
然而这位江南有名的慕容九郎居然一同勒马,并不急着挥杆击球,他自以为这位三殿下谦和,伸出手玩笑讨要,“殿下恕罪,那是臣未婚妻所投,不好割爱。”
这不过是马场上的小插曲,却莫名令这位贵人冷肃了面色,非但没有将李子还给他,反而中断了赛事,打马去瞧宾客坐席,以辨真伪。
最终,那枚李子并没有被完璧归赵,反倒是三皇子后来一个失手,马球杆失了准头,不小心砸中了慕容九公子的头。
治伤淡疤的药膏涂了不知道多少,但朝廷秘制用来刺囚犯面颊的墨汁从来不曾消减过一分。
如今的宁越闭上了眼,那日被人在面颊上刺字的情景历历在目,像是皮影戏一般在脑海中不断循环往复。
昔日长身玉立的三殿下不惜纡尊降贵,冷眼瞧着人将他打得遍体鳞伤,而后亲手执了细长银针,缓慢地刻下“奴”字,刻意延长了那份痛苦。
“音音这般的女子,岂是你能拥有的?”萧明稷刺完之后似乎还有些恋恋不舍地玩味,轻声笑道:“不舍割爱又如何,最后不照样是落到了我的手上?”
“我瞧上的人,原也不用你一个罪人的儿子来让!”
窗外“咚咚”的声音将闭目沉思的宁越从回忆拉回现实,枕珠轻快的声音隔着一道墙壁响起。
“总管,您是怎么了,大白日的也关着门?”
枕珠这话略有些没过脑子,忽然想起来他是没有小黄门服侍的,或许正只穿了内衫,自己在浆洗衣物,忙补充道:“娘娘让我来看看你,赏些伤药一并带来。”
第31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枕珠在外面等了一小会儿, 才见宁越匆匆换了一身新的内侍服出来见她。
她是因为郑玉磬喜欢,圣上才肯留她做掌事宫人,实际在对人心的拿捏与如何为主子分析利弊,以及在与紫宸殿宫人的关系上远不如宁越。
而宁越人不单单是人生得俊秀, 而且还会一手按摩的绝技, 服侍得贵妃舒服自在, 叫她嫉妒之余又有些艳羡。
但可惜有些事情也要讲究眼缘, 郑玉磬自己选秀的时候便尝过冷暖,对宫中的人向来不摆贵妃的架子, 体贴下人们的辛苦,宫中不少人想走门路来锦乐宫伺候,可是贵妃偏偏对上总管便声色严厉, 比对寻常宫奴严苛百倍。
她知道娘子虽然享受着锦衣玉食,可伺候圣上的不痛快总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可宁越既然伺候得人舒服,又算得上是精明能干,娘子也不该这么对他,有心劝一劝,省得宁越心里存了不痛快, 将来对贵妃生了二心。
“枕珠姑姑怎么有空往这腌臜地来了?”宁越步下台阶,寒风吹起了他的袍袖,勾勒出他原本的身姿, 虽然阴柔, 却不会叫人觉得女气:“是娘娘有事要宣我过去吗?”
“是娘娘赏赐了治烫伤的药给你, 这是咱们娘子特地问岑太医要的,金贵着呢。”
枕珠在宫中一向是被别人热情对待,不论是到哪里都是被人往屋里请, 可是宁越显然只打算站在门外同她说话。
她也不在意,两人之间贵妃虽然更倚重自己,但宁越却才是更有本事的那个,她更佩服有本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