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被捉住了?”梅九弯着眼睛笑道:“不要告诉我是弥生捉住的你。”
“我——”千藏组织语言:“我住宿时,店老板用机关捉我,就顺势跟过来看看了。你们要人做什么?”
梅九微微皱眉,将头盔往上掀一掀,露出了一些像小时候一样的宽额头:“我最近身体不适,蛇二听说用人血可以调和,真是胡闹。”
她有些生气,吩咐车夫快些赶路。
车夫应声,将手上的缰绳一抖,马车疾驰了起来。
这里居然又是一个妖怪的营地。
千藏没有想到居然有这么多的妖怪像罗生门鬼寨一样光明正大的立在土地上,与人族隐隐的分庭抗礼。
这里是在一处村庄,里面的妖们与人族一样,有种植作物的,有手艺妖,也有到处跑着做小生意的,见到梅九的车厢,都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高兴的相互吵嚷起来。
梅九撩起小车帘,向外看着,展示了寨子主人平安无事。
她向千藏说道:“既然来了就住些日子,先与弥生住在一起吧。”
千藏推辞道:“我还要去青木洞送东西。”
他吃不准这样不露声色的梅九,便有意躲着些:“我今日在这里歇歇脚,明天便要赶路了,返回来再与大家聚一聚。”
梅九点点头,马车停下时,她在车厢后跳下,在许多妖的簇拥下进了一座大宅子。
“真担心蛇二呀。”弥生也下了车,等千藏来扶他,然而并没有等到。
千藏自行下车,问道:“梅九出了什么事?”
弥生还是一副注意力很难集中的样子,晃晃悠悠的走着:“我也不清楚,大哥好像是修行时收到了反噬,需要找一样法器来保命。”
第一百零三章
千藏奇道:“现在是找到了?我看她现在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对。”
“我也不清楚。”弥生困惑的挠了挠头:“我知道蛇二带过一队好手去找过一回,回来便几乎只剩下半条命,还被削了一只手臂。”
他有些害怕似的撮一撮自己的手臂:“这是才养好伤,居然又出来找事,我看不过,担心他瞎捉人会引起人族的注意,所以才擅作主张找仁饭子买一条命来。”
然后又吐一口气:“幸好现在不需要了,梅九大哥看起来已经恢复了。”
千藏听的耳朵支起来:“真没想到梅九能走到这一步,我印象中还是那个跟在蛇二他们屁股后面告状的小丫头。”
他笑着,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在夏天傍晚穿着半旧的小浴衣,扎着头绳的小梅九。
抹了一脸的脏,跑来跟自己说蛇二他们说因自己不是男的,不与她当兄弟了,还告密道这几个捉了个人挂在栗子林中,要自己将这些捣蛋鬼的好事截胡,让他们以后再惹她生气。
这样看来梅九自小就不好惹,只是雌兔妖的身份让别的妖没有注意到这其实也是一个很勇敢有担当的小妖。他回忆着当时,自己被一路拉到林子里,抬头就看见那人被网子网着,非常狼狈的由几个小妖童捕住吊的高高。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弥生奇怪的看看他,带他去自己的小屋歇脚。
千藏与弥生挤在一个木榻上睡着,索性山上晚上不热,两妖挤在一处尚能忍受。
这个鲤鱼妖居然很有些打呼噜的本事,睡着了鼻中似乎像在打雷,一时哼哼得像是高空的鹰鸣,一时又抽的要背过气去,才安静一时居然又开始磨牙。
刚刚有些睡意,白天喝下了的水又开始作怪。
千藏只得恨恨起身解手。
他推开门便是妖村的小路,他向印象中有茅厕的地方踱去。
这里以前应当是个人类的小村子,路边还有石头刨出来的牛食槽,这个是妖怪们万万不会费劲来做的东西。
他左看右看,到处都是小间的低矮木屋,除了朝上的屋顶,剩下的部分都沉浸在黑暗中,所以他找了几处都不是。
不然就树底下吧。
千藏没了耐心,开始物色稍微浓密一些的树丛,并很快选中一丛屋后的灌木。
他颇没耐心的解开腰带,未料到树丛前的屋里忽然点燃了一只油灯,映亮了近在眼前的窗户。
千藏立刻绷紧了小腹,静静听着动静,屋中两人在半明半暗的油灯光亮里低声说话。
“今日好些了吗?”一个低沉的男声。
千藏躲在窗边眯眼分辨。
这人中等身高,灯光下一身深蓝色的外衣,正弯腰为另一个人解脊背后的锁甲扣。
另一人嘶嘶呼痛,他没有戴帽,露出一个扎了简单小髻的脑袋。
除掉了白日的头盔,弯弯的耳廓终于露出一些熟悉的外形,真难为她在这种天气穿盔甲。
兴许是蛇二手些重了,梅九皱眉嚷嚷着,伸出两手伸到脖子背后帮忙脱下背后的一片软甲,露出了褐色麻衣和衣服上的繁复花纹。
千藏再凑近看看,果然是有些不对劲。
那些不是花纹,梅九穿的麻衣外面,也就是白日穿的铠甲之下,居然满满的缠着一道道的铁链,牢牢捆着她的周身和手脚。
有些铁链已经透过衣物将皮肤磨破,外衣上隐隐渗出一些血色来。
这些铁链上居然还密密麻麻的贴着张张黄符纸。
蛇二正在举着油灯一张张检查这些符有没有损坏:“你也太逞强了一些,这样不行的,符纸也不是长久的办法。”
梅九却不搭话,疲惫的任由他帮忙拆下一件件软甲的皮配件,双手张合着舒展着指关节,她不甚在意:“能拖得一时就不错了,我还以为回不来了,那几个人果然靠不住。”
蛇二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拆下来的皮甲摆在桌上,自己则是重重的坐在一边,头低垂着,鼻子和脸颊都埋在油灯照不到的黑暗中。
感觉到梅九伸手揽着他肩膀摇了摇,明白这是在安慰自己,却打不起精神来:“你这样不是办法的,这才是第二次雷劫,以后会越来越凶险。这次躲到铜矿里,下次又躲去哪里?”
梅九将不复稚气的脸庞压在他肩膀上:“走上这条道路我便没打算有好死,能够侥幸活到现在真是老天垂怜。你知道吗,我其实也很害怕,有好几次被雷击到全身都是烧肉的糊味,索性又能撑过来回来见你。不过这半边耳朵恐怕是再也长不出来了。”
蛇二抬起头,用脸颊摩挲梅九压在他肩膀上的头顶,伸手去捏她右边的耳垂。
那片耳垂曾经也是圆润可爱的,如今成了一个烧成一团的肉瘤。
他一点都不以为忤:“我知道你不后悔,你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我当时以为你在开玩笑,没想到晚上去摘菜时便看见你在啃一只血淋淋的胳膊。”
调侃的嘿嘿两声:“我记得你特别挑食,有一次给你的饭团里混了一片肥肉,你吃完就吐了,几乎要把黄胆汁吐出来。”
梅九也跟着笑,引得蛇二的肩膀也一颤一颤:“最开始吃也难受,可是当时头脑中没有别的念头,我要报仇啊。”
她收住笑,语气淡淡的飘去了遥远的回忆里:“他们当着我的面把獠牙活剥了皮,血糊糊粉嫩嫩的全部都是肌肉,他的脸上也没有了眼珠,只剩下两个血洞冷冷的对着我。”
她突然调皮的说道:“其实獠牙是我的初恋哦,你不会生气吧。”
蛇二微笑着摇着头,这样轻松的说从前已经是这处境下唯一的乐趣了。
他将梅九的头笼在肩上固定好:“那个铜矿不能再去了,我已经下了通缉令,那两个叛徒就是逃到天涯海角,只要还活在这世上便早晚有一天被我捉住。”
梅九点头,两妖又温情的商量了许多法术的事情。
千藏在树丛中感觉手脚都僵硬了,周身的蚊子倒是吃了个饱,有几个甚至鼓着贪婪的大肚子从他胳膊上掉落下来。
他心中叫苦不迭,可偏偏这俩妖怪叙旧起来没完没了,这么长时间了,他感觉膀胱都憋麻木了。
好容易屋里面吹了油灯,所有的声音都静下来,千藏才谨慎的从树丛里走出。
惦着脚尖绕过小屋,路过关闭的低矮木门。
“呼——”他松了一口气。
“茅厕在院西南边。”
门中传来一句指引,千藏低低地答了,往西南边走去。
小村落的清晨,天亮的十分早。
千藏被弥生一顿乱摇叫醒,心里很有些起床气,此时恶声恶气的嚷嚷:“莫摇我,昨日赶了一天的路,让我歇一歇脚。”
“可是你自己说的,今日清早要去青木洞。”弥生有些委屈。
青木洞!
千藏好似屁股上装了弹簧一样,从小床上一跳而起,一阵风似的去穿衣服,两手捏着衣带抓狂:“簪子!我的簪子呢!”
说着丢了魂似的到处翻找着。
弥生皱皱眉头:“不是在床头放着嘛,你昨日要我拿簪子给你掏耳朵。”
千藏找到放在枕下的木簪,心中庆幸自己睡觉老实没有将木簪压断。
他几下穿好衣裤,梳了头发,将木簪安安稳稳别在发髻上,身后有狗撵似的跑出门去。
夏风习习,千藏却有些风中凌乱的感觉。
弥生给他找了村子里最快的一匹飞马,而这十分可疑的在这种时候还能被剩下的健壮飞马果然不同凡响,一路尥着蹶子,几乎要将砂锅般大的马蹄踢到他脸上。
千藏左闪右躲的擦过在拍打之余还分神来抽打万恶的乘坐者的巨大羽翅,口中不断求饶说着好话,手里却胆大妄为的拉扯着缰绳,在天空中歪歪扭扭的向着青木洞的方向而去。
飞马降落在一处小山坡上,四蹄落地后立即用后腿将千藏一脚踹出去了几米远,这才将将的熄了怒。
千藏战战兢兢的将缰绳绑在树上,让飞马可以在树边上休息。
好在马儿看起来颇是享受这种安宁,悠闲的低头吃了一口焦黄贫瘠的草根。
但嚼了两口之后马脸急变,呸的将草根吐在已经走出一段路的千藏的后脑勺,傲慢的对着千藏惊讶的脸一哼鼻子,挣断了缰绳,呼啦一声飞了出去,几个蹬踏消失在夏日清晨碧蓝的天空里。
“别走——”千藏无力的说着:“你让我回去的时候怎么走。”
真是歹势。
第一百零四章
从山坡走下来,又是一个两山之间的热闹城镇。
拿光是个有些年代的小镇,这里有河流经过,算是鱼米皆有,物产丰富,也是本地的工商业中心。
街上到处都是悠闲散步的小民,油亮健壮的马匹和匆忙走过的精致小轿,熙熙攘攘的一副人丁兴旺的样子。
千藏数着路口,心里将二公主的话又回想了一遍,拦住个过路人:“老伯,这里便是镰刀街吧。”
这老伯对于在街上频繁出现的外来人一点都不奇怪,微一点头便又扛着面条担子往前走了。
千藏咽下一口口水,拐进这个不起眼的小巷子。
巷子很是窄小,里面只有零零星星的几户居民宅和更少的店面,最里面便是一户破旧的典当坊。
伙计在打着瞌睡,趴在柜台上呼呼的睡,老板也不知去向。
“那个——”千藏清清嗓子:“我来当东西。”
伙计猛然惊醒,飞快的一把擦掉嘴角的口水,懒洋洋招呼:“小哥想当什么呀?”
千藏犹犹豫豫的将簪子递上。
伙计狐疑的接过来看了一眼:“这什么材质的,看着就是一般杨木簪子,不值钱的,还要当吗?”
“当——”
伙计不耐烦的在一堆柜台角上的杂物堆中翻翻找找,扔了一件破夹袄给他,仍旧回自己木凳上坐着去了。
这也不像是什么值钱东西呢。
千藏呐呐带着手上破的几乎是一张布片的夹袄,有点犹豫要不要再将簪子偷出来。
这明显就弄错了。
他鬼鬼祟祟的站在墙角向店里看去,小伙计睡得很熟,簪子应该就在柜台里。
他慢慢走进柜台,普通人根本不能发现自己的脚步,胳膊一点点伸长,手肘打弯向柜子里掏去。
接着胳膊一紧,抬头看时小伙计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捏住他的手腕,笑眯眯道:“客人这是后悔了?本店的东西一旦离柜,概不退换的。”
说着从柜台下掏出一张棉手巾,向不断挣扎的千藏兜头蒙过去。
白峰山的地牢在碧波峰和飞燕峰之间的山谷里,这里到处都是禁闭机关,重重的设立着法阵,神社中的弟子们许多一生都不会接近这个地方。
英彦已经在这里关了一天,借着从天窗中透出的光线渐渐的摸清了这个地牢的结构。
这里是一个回字型的地下监狱,由一条岌岌可危的窄石阶弯弯曲曲的通下来。
大约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地牢了,所以里面的禁制多种多样,什么类型的都有杂乱的很,像是一代代的加固和补充进来的。
里面关的也大都是历代的逆徒和罪大恶极的术士,根据他们的本领分了区域来关押着。
他抬起头,仰脸接了几滴从天窗铁栏渗下的雨水,暂时回了一点神。
这一天他都在断断续续的发烧,清醒的时间很少,烧得他嘴唇起了一层厚皮。
腹中一阵阵雷鸣,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以至于现在十分虚弱。
晃晃手腕,没晃动。
两手都被铁链牢牢的吊在空中,关节几乎要断掉。
他两眼盯着领口,想着不如啃一片领口的织物来捱一捱。
“你饿了吗?这里有吃的东西哦。”一个声音淡淡飘过来。
英彦左右看看,这片笼子里没有关人,自己这是终于出现幻觉了吗?
英彦轻轻摇一摇头,这样下去自己弄不好会提前崩溃掉。
“你没有幻听,我在这里哦。”声音又发出来:“你往上面看。”
英彦吃惊的抬头,地牢的石头顶上赫然捆绑着一个人,看上去个子很低,只是一个小孩子的模样,被铁链一圈圈的缠住,用铁钉固定在石板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