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着从月见学姐那里借到的钥匙再次打开了美术社活动室的门。
这次海原祭美术社的作品展定在大厅举办,所以这两天活动室里萧条不少。
我看着窗外微微摇动的树叶,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
门被推开的同时我望向那边,看见了神色略显惊慌的早坂椿。
「呀...菅原同学也在啊。」她笑笑:「又见面了,好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看着她走到里面翻找一通,拿了些什么便准备离开。
我叫住了她:「早坂同学,这就要走了吗?」
「啊...嗯。我就是来拿点东西。」
「来都来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确认的吗?」我走近她,看向原本保存画框的位置。
「比如,为什么本该被毁掉的东西,却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我手上。」
「你...你在说些什么呀?」
早坂尴尬地笑着,眼神却闪躲起来。
「今天早上看见我的时候,你很惊讶吧?」
「拿东西只是借口而已,你真正想做的,应该是来这里看看被你毁掉的画还在不在。」我看着她:「我说的不对吗?」
「你说是我做的,总该有证据吧?」早坂好像已经冷静不少,站在原地有几分与我对峙的意思。
「证据?」我不由得轻轻笑了一下。
「能自由出入这里的,只有美术社的社员而已。再说,我可没有告诉过你我的画是放在这里的,你怎么知道我刚刚是从艺术楼过来?」
我观察着早坂的反应,她表情如常,但唇色有些发白。
老实讲,到这一步她还能如此镇定,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叹了口气:「还是说,你想要别的证据?」
「是网球部窃听器事件的证据?还是在论坛发布我的照片的证据?」
早坂的脸色陡然一变。
我算是坐实了自己的猜想。在背后暗算自己的居然是自以为还算亲近的人,在确认这一事实后我还是有些痛心。
早坂嘴唇颤了颤:「你...是怎么知道的?」
「网球部遭到窃听的那天,你部活请假了吧?」
「当然,你大可以说这是巧合。但我跟白鸟琉生去咖啡厅的那天,你也在店里不是吗?」
这一点是白鸟告诉我的,他说他看见了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女生,我在仔细回想后便忆起了那短短一瞥。早坂椿——我确信自己是看到了她的身影,这就为拍下那张照片提供了可能。
「巧合太多就会引人怀疑,不过说到底,在今天的事情发生之前,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如果你没有得寸进尺地毁掉这些画,我本来没有打算追究以前你做的这些事。」
我神色冷下来。
但现在不行了,如果不像这样跟她摊牌,麻烦只会没完没了,迟早有我后悔的那一天。
既然她没拿我当真正的朋友,我便也用不着客气。
早坂青着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低低地笑起来。
她抬起头,丢掉了那副虚伪的面具,眼神轻蔑又疯狂。
「是我做的,那又怎样?」
「就算你猜对了,这些所谓的证据也不过是口说无凭,别人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吗?」
我眼神幽深地看着她。片刻,我开口说道:
「你,喜欢切原赤也吧。」
注意到早坂骤然僵硬的身体时我不禁萌生出几分怜悯。
费尽心思地做出这些事,总是需要一个动机。老实讲这点并不难猜测,偏偏我又对旁人的情绪波动格外敏感。
一点点的欢欣鼓舞,一丝丝的怅然失落。喜欢这种东西,是可以从眼睛里看出来的。
「你做这样的事,没想过会给他带来困扰吗?」我说。
对面的人怔了怔,突然像听到了什么滑稽的事一样大笑起来。
「他会为我感到困扰吗?那反而是一件好事...」
我一脸费解地看着她。
「反正...像我这样的,像我这样平平无奇的人...他一定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早坂突然捂着脸低下头,语调曲折像是抽泣。随即她又指着我愤怒地大声责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你什么都没有做,就有那么多人都围着你转!幸村学长,白鸟学长,还有切原...他那么在乎你!」
我愣了一下,讷讷地回复道:「切原他...只是我的朋友。」
「别那么虚伪,男女之间不会有纯粹的友谊的。」早坂哼了一声。
「凭什么?凭什么你就可以站在他身边?既然那个位置不能是我,我就把所有接近他的家伙全部毁掉!」
「他不开心也没有关系,恨我讨厌我也没有关系,我不想看到他对别人露出那种让我恶心的笑容。」她冷笑着,神情癫狂:「反正即使我不做这些,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的。」
「就算...把这个交给他也没有关系吗?」
我把手从衣兜里掏出来,早坂的视线随着被我握在手中的录音笔的出现而失了温度。
看吧,嘴上说的再怎么强硬,还是欺骗不了自己的心。
「不要觉得我卑鄙,这只是你曾经做过的事情罢了。」
我把录音笔收好,淡淡地看了脸上毫无血色的早坂一眼。
「我的事情就算了,但你必须为窃听的事向网球部道歉。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今天的事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还有,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轻轻叹了口气。
「为什么那个位置不能是你?把你从他身边推开的,明明就是你自己。」
说完这句话,我没有再去看瘫坐在地上的早坂,径自走出了活动室,紧接着便听到身后传来的近乎崩溃的哭泣声。
或许她做这些事的确有她的理由,只是我难以共情罢了。
我也不认为幸村身边的位置属于我,但我很乐意在黑暗中默默地守望着他。我清楚那个温暖的微笑不仅仅为了我一个人,即便如此,我也觉得弥足珍贵。
可早坂想毁掉切原周围的一切,就算失去他的笑容也无所谓,这也能被称为一种喜欢吗?
虽然我最后的话像是劝诫,但我必须承认早坂说出她所想的时候我有些心悸了,我看出她自卑又偏执,但又隐隐觉得我们有哪里很像。
我们都向往光源,但她比我更惧怕光的温暖,所以才要毁掉它,哪怕这意味着在寒冷中独自沉沦。
富士老师的书里说过,爱的形状是多种多样的,或许早坂给切原的也是她所能给出的爱,但我却理解不了。
*
处理完这件糟心事,总算是可以开开心心地迎接海原祭了。
我伸了个懒腰,回班拿了拜托姬川帮忙带来的漱口水,去洗手池简单洗漱了一下。再走到班里时便被她紧紧地拉住了手臂,将一件花里胡哨的衣服塞进我怀里。
我不知所措地低头又抬头,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姬川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种造型。
酒红色的卷发被她梳成双马尾的样式,白色的花边头饰加上黑色的连身裙,俨然一副中世纪女仆的扮相。
「诶...诶?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穿成这样?」
「只是变了布景的咖啡厅是不会有人气的啦!这个时代变装才是王道啊——」姬川伸出手指在我面前晃了两下,拎着裙摆转了一圈。
「锵锵!怎么样?恐怖美术馆里的暗黑女仆人偶,这身打扮可爱吗?」
嘛,倒是很可爱啦...
姬川凑近我的时候我才发现她在眼睛下面模仿人偶画出了裂痕一样的特效妆容,跟教室的布景的确很是相配。
「好啦!真央也快去换上吧!」
姬川这么说着便把我推进了试衣间。
我在狭小的空间里愣了两秒,还是抖开了那件被硬塞给我的裙子。
如果大家都变装了的话...穿成这样应该也没关系吧?
我有些艰难地穿好了那件花边繁杂的裙子,姬川又很是殷勤地帮我拿来了鞋子,头饰,手袖,甚至还有裙撑。
当我意识到这一身是不是有些华丽过头了时已经被姬川固定在椅子上,她对着我的脸和头发忙活一通,最后大功告成地拍拍手。
「哇——超可爱的!」
不知道自己是何造型的我别别扭扭地走出了隔间,然后听到了周围传来的惊呼声。
「姬川你很行嘛!」
「这手艺,可以去当专业化妆师了吧?」
我连忙要来一面镜子,看着里面的自己沉默了两秒,扭头看向姬川。
「我的设定...好像跟你不一样吧?」
「当然咯。」姬川理所当然地眨了眨眼睛:「真央是公主啊!」
看来是我太迟钝了。怪不得这件裙子层层叠叠的,配饰还那么多,连头发都被烫成了细碎的公主卷。
我有些无奈,虽然姬川的妆发手艺十分高超,但是这三天都要保持这个行动不便的造型的话,还真是够呛啊。
「顺便一提,藤冈同学是执事哦!」
姬川指了指身旁,藤冈初夏将一头黑发扎成了利落的高马尾,对着我行了一礼:
「很荣幸为您服务,我的公主殿下。」
...入戏倒是很快。
我有些无语地观察着那身格外普通的黑色燕尾服,所以说这一身的恐怖要素在哪里啊?藤冈不笑时候的可怕表情吗?
嘤嘤嘤,为什么我就要踩着厚底玛丽珍提着裙摆走路呢?我也想要这种行动方便又舒适的打扮啊!
我甩给姬川一个怨念的眼神,她仿佛领会到我的意思似的,拍拍我的肩安慰道:「没关系的真央,你不用负责招待客人的工作哦。」
「没错,本来公主这个角色就是吉祥物一样的存在,你只要坐在班门口吸引客人的注意力就好了。」藤冈微微提起唇角。
「另外,如果有人要合照的话,一次五百日元。」
喂!这个人的心是黑的啊!完完全全就是钻进钱眼里的暗黑执事啊喂!
意识到自己结结实实地落入了陷阱这一事实后,我心如死灰地静止在了门口,在来来往往的游客面前倒真像是人偶模型一般了。
「喂——真央!」
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看见切原和网球部的一众学长们正朝着这边走来。
我差不多已经习惯了他们这样的集体行动模式,但在看见幸村时还是有些紧张地压了压裙摆。
打扮成这样,他不会觉得很奇怪吧。
「哇,真的是真央啊!」切原惊奇地打量着我:「这一身是那个...哥特萝莉什么的,没错吧?」
「...因为我们班的主题是恐怖美术馆啦。」我苦笑了一下,招待他们向班里走去。
我明显能感觉到这些人走进班时整个教室都蓬荜生辉了起来,凑过来递菜单端茶水的女生们仿佛要抢破了头。
鉴于我也算是服务的一方,还是婉拒了跟他们坐在一桌的邀请。
丸井学长在尝了一口姬川送上来的甜品后就跟着她一起跑到后厨去了,我有点纳闷地望了望那边。切原突然站起来说要跟我合照。
「嗯...可以哦。」
我点点头,下一秒藤冈便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阴邹邹地凑到切原身边:「一次五百日元,谢谢惠顾。」
「呜哇——初夏,还要收钱的吗?」
「嘛嘛,大家都是熟人,就不要收费了吧...」我连忙劝解。
跟我合照居然要收钱什么的,简直不敢想象。
「那好吧。」藤冈点点头:「仅限一张。」
「诶——好小气!」
切原举着手机凑过来,笑着比了个耶。我考虑到设定的关系,便只是对着镜头微笑了一下。
「Thank you呐,真央。」切原看了下照片,笑嘻嘻地收起来。
我看着切原,又突然想起早坂带着不屑说出的话。
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吗?可是在我看来明明就存在着这样的纽带。我不排斥跟切原单独相处,喜欢他散发的氛围,但除此之外的感情是什么都没有的,这难道不是单纯的友谊吗?
就像刚刚切原拍照时离我那么近,几乎是一扭头鼻尖就会蹭到他的脸颊,但是我并没有任何心跳加速的感觉,非要说的话,也只是一丝淡淡的愉悦而已。
如果跟我拍照的对象换成是幸村呢?
幸村会俯下身子凑到我旁边,微笑着在我耳边倒数两声,然后把我的样子和那一抹漂亮的鸢紫色定格在同一画面中。他也会像切原一样离我那么近吗?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波味道...
我迅速掐灭了自己过于危险的想象,耳朵伴随着扑通扑通的心跳红成一片。
不行,光是想想都要晕过去了。
还好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异样,我心虚地偷偷看了一眼幸村。唉,如果我有勇气主动邀请他一起合照就好了。
「菅原同学,可以跟我一起拍照吗?」柳学长彬彬有礼地说道。
「Puri,之后是我哦。」
「可以...当然可以。」我有点意外地接连点头。
这时幸村突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微笑着拍了拍手:「那就大家一起来拍吧,菅原同学也可以不那么辛苦。」
诶?我...和网球部的正选,一起拍合照?
我眨眨眼睛,回过神来已经被安排到了中心位置,幸村就站在我旁边。
我有些僵硬,抬起头便看见姬川接过相机小跑到对面。
「三,二,一,茄子——」
我在她按下快门的前一秒一把将站在一边的藤冈拉进了画面中,然后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网球部走后我又仔细检查了一下那张合照。
幸村一如既往地笑得温润如玉,我在他旁边像个面部机关坏掉的人偶。被我拉住的藤冈踉跄了一下,看着镜头有些惊慌地睁大了眼睛,而她身后正巧是一脸严肃的真田,正伸出手准备扶住她倾倒的身子。
就是这一瞬间,变成了一张定格照片,被永久地保存了下来。
嘛...其实也算得上是一张好照片不是吗?
藤冈似乎也并不讨厌这样的结果,并没有责怪我出其不意让她入镜的行动,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张过分生动的合照。
虽然是和大家一起,也算是达成了我和幸村拍照的心愿了吧。
我微微勾起了嘴角。
兵荒马乱的海原祭首日,就在这样的心情中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