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险,手术马上就要开始了。」我松了口气,却察觉到大家的神色都算不得轻松。我皱着眉扫视一圈房间里的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真田学长并不在这里。
幸村也注意到这点,转头去问仁王:「真田呢?」
病房里的空气就这么凝滞了两秒,然后丸井学长上前一步,举起了手中土黄色的队服:「这是真田的外套。」
「他让我们把这个带给你。」丸井说:「...部长,请相信他。」
幸村看了看那件衣服,在环视一圈病房里的众人后,坚定又缓慢地点了点头。
显示手术中的红灯亮起,我和网球部的正选们一起守候在手术室外。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我的心里乱成一团,既担心仍未赶到的真田学长,又惦念正在进行手术的幸村。
我想起不久前跟有纪聊起关东大赛时她所提到的,那个青学的一年级正选,还有因为手伤而输给迹部景吾的手冢国光。但即便如此,冰帝还是没有赢得最后的胜利。
或许从那时起这种隐隐的担忧就已经在我的心底扎根,直到得知今天比赛不顺的消息,就像黑压压的云层一样遮蔽了我的感知,只剩下昏沉的不安与焦虑。
我的太阳穴有些刺痛,默默地攥紧了发凉的双手。
「真央?...真央?」
我怔怔地啊了一声,才发现切原把网球包扔到我旁边的地上,皱着眉有些担心地看着我:「你脸色很差诶,没关系吧?」
「啊...哦。」我扯扯嘴角笑了一下:「只是昨天有点失眠,不要紧的。」
「部长的手术一定会成功的。」他坐到我身边,手肘撑在膝盖上低头看向地面,蜷曲的发丝就像野生植物的图腾一样投下一小片阴影。
「还有副部长也,一定...」
我能想象到他的表情,因为那只拳头就像抓住了某种信念似的慢慢握紧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真田学长背着球包匆匆赶到。我希冀的目光看过去,真田的帽子被他压得很低,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对不起。」
切原一拳捶在了走廊的墙壁上:「可恶...」
空气沉重得让我有些呼吸困难,我想伸手去抓切原的手臂,手术室的灯在这一刻灭掉。
大家几乎同时涌了上去,我靠在墙壁上,在捕捉到那句「成功」后,视野中的人影纷纷从焦灼中脱离,重新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我的心像终于落到空荡荡的袋子底部,不禁如释重负地翘起了唇角。我抬手去擦额头上薄薄的细汗,再摊开手掌时皮肤的纹路在视线中摇晃两下,我听见几个呼唤我名字的不同声音,来不及作出回应便像被抽去所有力气似的倒向地面。
我从昏迷中醒来时有种仿佛身体的支配权被夺走一般的麻木感觉,眨了眨酸胀的眼睛,依稀辨别出时间已经到了晚上。
我艰难地探出手臂去按铃,伸到一半时病房的门被人推开,切原赤也急匆匆地冲到床边:「真央,你醒了?」
我点了点头,借着他的帮助从病床上坐起身子。切原帮我倒了杯水,我润了润干涸的嘴唇,第一时间向他询问幸村的情况。
「不用担心,一切顺利!就是因为麻醉还没消,估计明天早上才能醒过来。」切原说。
我放下心来,又问他:「网球部的大家呢?」
「他们已经都回去了,副部长允许我留下来照顾你。」
我愧疚又感动:「有护士小姐看着还让你留到这么晚,真的多谢了,赤也。」
「小事一桩,别见外啦。」切原摆摆手:「再说部长还没醒,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和他交代啊。」
我笑笑,又连忙对他说道:「既然我已经醒了,你也抓紧时间回家吧。」
「好。」切原应了一声,拎着包站起来。
「那你要照顾好自己啊。」他不太放心似的:「哦对了,护士小姐说已经帮忙联系了你的家人,估计一会儿就到了。」
「我知道了。」我回答道,又在切原出门前叫住了他:
「...赤也。」
「嗯?」
「我在手术室外面晕倒的事情,不要跟幸村学长说。」
「...哦,好的。」切原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学长们那里我也会帮你交代的。」
「谢谢你。」我感激地笑了一下,目送着切原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切原离开前帮我打开了病房里的白炽灯,我在一片静谧的冷色中呆呆地注视着杯子底部微小的气泡。
我知道医院帮忙联系家人并不单纯是为了看护。
这种感觉,从刚刚睁开眼睛开始,到切原跟我聊天的过程中,正一点一点地变得明确而清晰。
我想下床走走——这个想法浮现的一瞬间我才猛地意识到这种违和感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双腿的存在,似乎在我的脑中消失了。
不到二十分钟后佑树来到了我的病房,他说妈妈有急事要回神奈川一趟,今晚他留下来照顾我。
我哦了一声,把自己缩回被子里躺好。
没过一会儿他走过来把我的被子掀开一半,手放在我的小腿和大腿上捏了捏:「能感觉到吗?」
我幅度微小地摇了摇头。他又拉起我的手臂,我有气无力地动了动以示回应。
佑树皱着眉,重新把我塞回被子里。
「帮我叫护士小姐。」我说。
「我在这儿呢,有什么事就直接说。」他看着我。
「帮我叫护士小姐。」我又重复了一遍,许久才憋出下半句话:「...我想上厕所。」
「我背你去。」佑树果断回应。
「叫护士小姐...」我把脑袋别向另一边:「拜托了。」
「你想上一次厕所就按一次铃吗?如果护士小姐赶不过来,你就憋死在床上?」
我又不知道他在生哪门子气,更无语的是他已经把我从被子里抱出来了。
我想挣扎,但腿却不听我的使唤。下巴挨上他肩膀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委屈到要哭出来了。
「菅原真央,我跟你是一个妈生的,不是仇人,知道吗?」
「...我讨厌你。」
「讨厌也没用。」
我被他放在座便器上,这之前他甚至还帮我把盖子打开了。
「剩下的你自己可以了吧?」他说。我回给他一个怒瞪。卫生间的门被关上,我抬手碰了碰脸,摸到一片湿润。
忘了从哪里听到过,示弱是成为家人的必要前提。
但在菅原佑树面前像个废人一样由着他摆弄,这种感觉让我痛苦的几乎要干呕出来。
被佑树放回床上后我感觉自己变得很累,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这一层应该还有多余的病房,你让护士小姐带你找一间住下吧。」
「我今晚就待在这里。」这么说着他已经坐到了沙发上,一副打定主意不再挪窝的架势。
我懒得再管他,疲惫感让我很快再次陷入了睡眠。
这次醒来时灯已经灭掉,我用力眨了眨眼睛,依稀在黑暗中辨别出靠坐在沙发上的身影。
「佑树?」我试探着叫了一声。
「在。」
「还没睡吗?」
「我不困,你别操心了。」
「...嗯。」我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关于我的病,医生是怎么说的?」
「...脑部神经炎引起的感觉运动障碍。」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医生说这挺正常的,你别胡思乱想。」
我没再讲话,他大概是察觉到我还醒着,又接着说:
「你和幸村精市交往了吗?」
我平躺的上半身猛然一僵:「...有纪跟你说的?」
「怎么可能,她可是一直站在你那边的。」佑树不知是何情绪地笑了一声:「我又不是没见过幸村,你把我当傻子吗?」
「...所以呢?」我有点小心翼翼:「你要告诉妈妈吗?」
「你希望我告诉她?」
「喂,你不会要拿这个来威胁我吧。」我有些恼:「先说好,我可不知道有纪到底是怎么想的哦。」
「诶——」他拖了个意味不明的长音:「她跟你说她喜欢的人是手冢国光,对吧?」
什么呀...
我一时语塞,黑暗中佑树起身走到我的旁边,紧接着额头就被人弹了一记清响。
他没好气地坐下:「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堪吗?啊?」
我挣扎着要去按铃:「你虐待病人!」
「打的就是你!」
「再说,我看妈妈知道了这件事,八成会很高兴的。」他慢悠悠地说。
「那你也不许说。」
「...服了你了。」
这时我又想起佑树刚刚意有所指的话语,紧接着问道:「你刚才说到有纪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碰巧也知道而已。」
我听出他话里的敷衍,只恨在一片漆黑中我无法钻研他的表情变化。
「话说,今天你男朋友手术挺成功的吧,恭喜了。」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间不想应声。果不其然,两秒后他撑着下巴若有所思:「明天我去找他单独聊聊好了。」
「不许去!」我猛地咳嗽了两下:「你敢去就死定了!」
「凭什么?自己家的白菜被猪拱了我也得去看看猪有几斤几两吧!」
「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
「......」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我一把用被子将头蒙住。还住个头的院,我看我今晚就要被菅原佑树气死了。
那家伙叹着气点了点我的脑袋:「我也没听说生病会让这里缺根筋啊?」
我闷在被子里不想吭声,迷糊间感觉到佑树似乎是走开了,但过了一阵又听见他低低的声音。那声音隔着棉被听起来仿佛离我很遥远,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他叫了我的名字。
「真央,咱们商量件事吧。」
这一定是在做梦。我想。
「...医生说你要做手术,但成功率不高。」
「他说就算成功,也极有可能对大脑造成一些损伤。」
「你也许会忘掉一些事情,谁也说不好究竟是什么。」
「可能是爸爸妈妈,可能是有纪,可能是你立海大的朋友们...也可能是我。」
他沉默了很久。
「如果从头开始,我一定会强迫你喊我哥哥的。」
我的指尖被人用温暖的手掌轻轻包裹起来。
「所以要记得我。」他说:「别忘了我,听见了吗?爱哭鬼。」
我几乎要怀疑他在我身上安装了某种能够读取情感波动的发信器。
不然为什么我明明已经为遏制住颤抖用尽了一切力气,他还是能像我就站在他面前一样,轻而易举地看出我在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23 19:13:40~2020-08-26 21:22: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好难啊 40瓶;motion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代赭
*
我没让佑树在医院里久待,等到专门的护理人员到位后,他便被我撵回家去了。
天亮后无人再提起关于我手术的事情,但我想他一定知道我那时候没有睡着。这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做出的决定,而佑树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我所需要的,首先就是时间。
再次见到幸村时变成了我坐在轮椅上,幸村暂时还不能下床,我们就维持着这样固定的距离短暂地交谈了一会儿。
手术的成功让他看起来气色好了许多,他必定已经得知了关东大赛立海大的失利,但现在比起失落痛苦,我看到的反而是准备一雪前耻的踌躇满志。
幸村说接下来还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复健,如果一切顺利,他就能在全国大赛上带领立海大出场比赛。
「全国大赛?」
那不是就在下个月吗?
我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会不会太勉强了?」
「放心,我会听从医生的意见的。」他看着我安抚地笑了一下。
「但如果情况允许,我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他说:「为了立海大,也为了我自己。」
「真央,你可以理解的吧。」
我看着幸村真挚的眼神,在这时想起昨天气氛灰暗的走廊。刺眼的红灯,沉默的空气,真田学长隐忍的嘴角,还有切原无力落下的拳头...
那是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的场景。
幸村在用他的决定告诉我,王者绝不会对任何一次失败放任自流。
片刻,我点了点头,很认真地回答道:「为了三连霸的目标,我会为学长应援的。」
我觉得幸村似乎是想摸摸我的头,但受制于目前的状况,只好对我无奈地笑了笑。
「不说我的事,一天不见,你的病怎么发展成这样?」他神情凝重地打量了一下我的双腿:「关于后续的治疗,医生是怎么说的?」
「...这是正常的并发症状,暂时性的知觉丧失而已。」我把那个『暂时』说得格外清晰:「只要治疗持续下去,是可以痊愈的。」
「这样啊。」幸村好像是放下心来,但视线依旧没有从我身上移开。
我有些心虚地歪了下头。毕竟我并不知道治疗需要进行多久,并且按照佑树传达的说法,想要得以痊愈的必然条件就是进行手术——一台我尚未决定是否要接受的手术。
「答应我,好好配合治疗。」幸村说。
他勾起嘴角:「出院后的第一场比赛,我想让你亲眼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