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总之不管怎样,如果在这里露了怯,就更无挽回的可能了。
我直直地盯着佐藤:「我不认可这些证据,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做这件事。」
「呐,美和,既然菅原同学说她没有做,这件事就算了吧。」森妃奈在这时恰到好处地苦笑了一下:「或许,那个时间她正巧有别的事情呢?」
「哦?」佐藤看向我:「那你倒是说说,事发的时间你在做什么?」
「我在校外买画材。」
「那么有谁可以证明吗?」
那一刻我心头一跳,突然意识到森妃奈故意把话题转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她是知道的——
那天跟我在一起的,只有财前光。
跟我单独外出的不是幸村精市,而是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外校男生。即便我以朋友的名义提及财前的名字,凭借我现在的糟糕名声,以讹传讹演变成更加过分的传闻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更重要的是,事实上我和财前并没有交换过任何联系方式,除了断断续续的几次碰面,远在大阪的他根本无法为我提供具有说服力的不在场证明。
我眼神复杂地看了森妃奈一眼,早知道她会搞出这样的幺蛾子,当时就应该留下她也身在商店街的证据才对。
财前的名字在我的嘴边打转,在我犹豫的短短数秒,周围的议论声已经向着对我不利的一方转化。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正准备摇头,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从一侧插进来:
「我可以。」
是藤冈。
我有些惊讶地看向她,藤冈初夏与我对视一眼:「那天下午,我陪她一起去买了画材。」
佐藤狐疑的目光扫过我们,然后对我扬起下巴:「如果是这样,就让她自己说。」
我很感激藤冈的无条件信任和主动出面,但事已至此,面对我的依旧是两难的局面。
如果我否认,那藤冈撒谎的原因就会惹人怀疑。
但森妃奈既然敢把我逼到这一步,就说明她必定做好了相应的对策和准备。我很难不猜测如果我顺着藤冈的话点头承认,不出几天我和财前的同框照片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学校的论坛上。
我开始变得不那么冷静。森妃奈楚楚可怜的神情中闪过一瞬笑意。藤冈的眉渐渐有些困惑地皱起,可我依旧只能选择沉默。
就在这时,一个活泼的男声在我身后响起:
「真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
「啊,森同学也在啊。」切原有些奇怪地打量一下我们,然后视线停留在森妃奈右手的绷带上:「呀,你怎么受伤了?」
「这你得问问菅原同学。」佐藤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我咬紧了下唇。
「你什么意思?」切原皱起眉:「你该不会说是真央害的吧?」
「真央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他看起来有点生气:「你不要血口喷人!」
「好啦...切原君你听我解释,这是个误会。」
切原的出现似乎打乱了她的计划,森妃奈看起来想要就此限制住事态的发展。
「不是说了可以直接叫我名字的吗?」她甜甜地笑了一下:「我们是朋友对吧。」
「啊...哦。」切原揉了揉后脑勺:「是误会就好。」
他看向我们,姬川气呼呼地翻了个白眼。
「真央——」切原刚刚叫出我的名字便被姬川打断。
「幸村学长!」她语气中的雀跃就像看到了救星降世。
我的身子僵了僵,幸村已经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站到我的身边。
他安抚地拉住我的手,皱着眉问道:「怎么回事?」
一种深刻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那天在楼梯拐角被人议论也好,今天被卷进蓄谋已久的棘手事件也好,来到学校后,我身边的麻烦源源不断,而挡在我身前的永远都是幸村。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总是毫不迟疑地把柔软的一面朝向我这边。
可为什么我总要依靠幸村出面来处理这一切呢?我现在从头到脚都跟其他人一样健健康康,可是依旧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佐藤还想说些什么,森妃奈已经主动拦在她面前:
「菅原同学,我相信你。刚刚的事情,请你当作一场误会吧。」她弯下身子冲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请见谅,真的十分抱歉!」
再抬起头时她的眼圈已经有点泛红。幸村尚未了解事情的经过,只能低头又问了我一句没事吧,我摇摇头,对森妃奈也好,对幸村也好,我现在就像一个找不清自己位置的话剧演员,茫然无措却又沉默无言。
周围的人群还没有散去,森妃奈走到幸村面前,再次神情歉疚地鞠了一躬。这样大幅度的动作使她包着绷带的伤处看起来更显眼了。
「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占用了大家的午休时间,真的非常对不起。」
「这句话你不应该对我说。」这次幸村看也没看她一眼。
森妃奈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也只是短短片刻。然后她又挂起微笑看向我,我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森同学受了伤还要道歉啊?」
「幸村学长怎么这么护着她呀,听说上次还因为她说哭了两个女生呢。」
「哈?幸村学长本来不是很温柔的吗?」
「向这种人低头,森同学也太可怜了吧...」
我听着四周传来这样的嘈杂声音,看着森妃奈来到我的面前。
我大可以在她道歉前主动后退一步,然后误会解除,皆大欢喜,我也能够挽回一丝名誉,好一出和谐友爱的戏码。
看似如此,留给我的除了一个不清不白的身份以外别无其他。
我开始头疼地想着这样的闹剧到底意味着什么。凭借着娴熟的交际手段,利用亲近的朋友,除掉看不顺眼的人,这就是这个女生选择的生存方式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不想再陪她演戏了。
「菅原同学,我——」
我别过头,在森妃奈冲我伸出手的同时迈开步子向着走廊尽头跑去。
*
从令人作呕的气氛中挣脱出来,我喘着气落座到校园中一个不起眼的长椅上。
幸村给我打来的电话都被我挂断,我动动手指给他回了一句不要担心,然后仰靠在椅背上望着澄净的秋日天空。
如果人也能像鸟儿那样飞上天空就好了。就算遇到阴沉的云层,只要摆动翅膀,就可以冲破黑暗,拥有截然不同的新天地。
「哦呀,这不是小真央吗?」
想到这里时我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我的表情八成不怎么愉快,白鸟琉生与我对视一眼:「你跟幸村精市吵架了?」
「学长的想象力真的有够贫乏。」
「看来不是这个原因咯。」白鸟笑笑,扔给我一盒精致无比的糕点:「喏,伴手礼。」
「如果是粉丝的礼物的话,你会遭天谴的哦。」
「真遗憾呢,是从杂志社的上司那里拿到的慰问品。」他坐到我的旁边:「就这么成了你的午饭,小真央可要感到荣幸啊。」
我扯扯嘴角,勉强道了声谢。
这么沉默了一会儿,我开口问道:「你...认识一个叫做森妃奈的女生吧。」
「嗯。」白鸟点点头:「不过为什么不是疑问句?」
「因为我知道她有在Eva的杂志当读者模特。」
「啊,没错。」白鸟眯起眼睛:「那孩子很有趣啊,一直想方设法地对我示好,对Staff们也很用心,好像很多人都非常希望她正式签约呢。」
「有什么不行的吗?她外形也很可爱。」我随意接了一句。
「不行的哦。」
白鸟直截了当的回答让我有些惊讶,他对我晃了晃手指:「就算Eva见了她,也不会觉得那样的孩子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即便是我也能看出来,她眼睛里的杂质太多了,在Eva眼里,就跟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没有什么两样。」
还真是过分的评价啊。
如果森妃奈听到这番话,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
「你今天一个人跑出来,不会是跟那个叫森妃奈的女生有关吧?」白鸟这样问着,语气却并不感到意外。
我顿了顿,再次把视线投向远方的云朵:
「...也许我会输。」
白鸟愣了一下,又立刻笑起来。
「听我说,小真央,」他说:「你是钻石,没有输给一块石头的道理。」
「像她这样的人,表面看起来前呼后拥,实际上比谁都要孤立无援。」
白鸟难得认真地凝视着我。
「而你,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
「你应该有这样的自信,至少在立海大,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你。」
他对我说。
第49章 狐
*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班里就几乎没有人主动跟我说话了。
毕竟森妃奈风头正盛,在我的清白没有得到证明之前,接近我的人大概都会被视作异类从而被一同孤立吧。
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难过的事情,比起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只要姬川和藤冈还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既然我在别人眼中已经是十足的恶人印象,当森妃奈再次出现在我桌子前时,我干脆没有理她那句故作紧张的「菅原同学你生气了吗」,只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
「森同学,你现在还能分清自己说的每句话究竟是从心还是违心吗?」
森妃奈不慌不忙地笑了一下:「菅原同学,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呀?」
「没什么。」我站起来,经过她身边时低声说道:「只是面具这种东西,戴久了就会摘不下来的。」
「谢谢你的忠告。」
我听见她不以为意的回应,森妃奈望着我巧笑倩兮。我不想再跟她浪费时间,径自加快脚步离开了闹哄哄的教室。
昨天我单独跑掉的反应很不寻常,必定让幸村十分担心。即便如此他也周到地顾及了我的情绪,今天并没有直接来到班里找我,而是通过邮件约定在天台见面。
跨过那扇门前我仔细地整理了一下校服外套和裙摆,只要是来见幸村,我就会莫名地在意起这些平时无关紧要的细节来。
我走到洒满阳光的天台一角,幸村已经等候在那里。我有些紧张地捏了捏短短的发尾:「学长,等很久了吗?」
「嗯...可以说是等了很久吧。」幸村眯起眼睛笑笑:「见不到真央的话,每一分钟都变得很长呢。」
一旦他发现我的表现有些许生涩,就会用这样的玩笑来缓和气氛。
我扶着膝盖坐到他旁边,犹豫稍许后开口说道:「昨天的事情...学长应该已经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
「学长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说不出那个时间的不在场证明吗?」
「因为真央你做事一向有自己的理由,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幸村看着我:「我知道你没有做那样的事,所以不管你说与不说,对我而言都没有差别。」
「能不能说服别人这不重要,我只在乎我自己的想法。」他说。
我睫毛颤了颤。
「那天,我在商店街遇到了四天宝寺的财前君。」
「不管学长是否在意,这些都是我主动想要告诉你的。」我的声音变得有些小。
我只说了这些,但我相信幸村已经明白昨天的我在顾虑些什么。
「怎么说,听到真央像这样说出来的话,反而觉得在意的不得了。」幸村笑了下:「就当我刚刚的话是在逞强吧。」
他摸了摸我的发顶:「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还有一件事。」
我低着头,眼眶有些干涩。
「...我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后我苦笑了一下:「学长一定觉得我在说谎吧,明明不久前还把你当成陌生人一样对待。」
「不。」幸村从短暂的怔愣中回过神来,他看着我:「我只是在想,这是你第三次对我说喜欢。」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我问道。
「我们还在住院的时候。」幸村说:「你用纸杯电话把我叫到露台上,然后突然抱住了我。」
「呜哇,纸杯电话...」我笑起来:「听起来好老土。」
「是吗?」幸村跟我一起翘起唇角:「那天你勇敢极了,简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那第二次呢?」
「夏目漱石。」
「这样啊。」我轻轻叹了一句:「第三次这么平平无奇,总觉得有点抱歉呐。」
「没有这回事。」幸村说:「在这种情况下听见你说喜欢,就像命运的安排一样不是吗?整个人的心脏都揪了一下呢。」
「我很开心。」这样说着,他笑着看向我的眼睛里却有些复杂难解的东西。
我静静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因为学长不管什么时候对我都温柔又坦诚,所以我也不想对学长隐瞒任何事。」
我试探着抬起眼睛:「我现在的想法,学长可以听听看吗?」
「这是一种很让人费解的感觉。」
在幸村平静的注视下,我开始吐露自己真实的心声。
「从学长出现在我面前开始,我好像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加在意你,但我花了很久才理解这种感情其实就叫做喜欢。」我垂下眼睑:「因为我脑中残留的回忆少得可怜,连我自己都说服不了。」
「正因为这样我才更想知道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对于种下植物的人而言,除了花朵,还有枝叶和根,甚至被虫咬过痕迹都很美丽,所以我忘掉的绝对没有任何徒劳无益的时光。」
「因为昨天的事,其实我对学长感到很抱歉。」我抿了抿唇,视线落在角落的盆栽上:「来到学校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总是学长在保护着我。」
「可是我还是做不到像学长一样只在乎自己的想法,如果因为我的原因让你也受到牵连,成为被人议论的对象的话,我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我说到这里时幸村无奈地笑了一下:
「让真央想要道歉的,仅仅是因为这件事吗?」
「没错。」我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我会想,如果我没有失忆,会不会有更多的勇气直面这一切,别人是怎么想的,学校里的舆论如何,或许本该是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的东西。」
「虽然人们常说,比起苦苦追寻失去的东西,不如珍惜眼前拥有的东西,但是如果连自己失去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心安理得地继续前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