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说,」望向幸村的一瞬间,我感觉心脏轻颤了一下:「我担心昨天做出那样的选择,是因为我对学长的喜欢压根就不够。」
当然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喜欢,怎么比得过夏目漱石和洒满月光的一个拥抱。
幸村看着我停顿片刻,然后伸手摸了摸我的眼角:
「真央的想法,我已经了解了。」
「所以别哭,好吗?」
我眨了眨眼睛,第一滴泪珠滚落下来的同时幸村张开手臂抱住了我。
我很没出息地抽了抽鼻子,他摸着我的头说没关系。
「没关系的,真央。」他在我耳边轻轻说:「我想确认的,只要一句喜欢就足够了。」
从他怀里直起身子时我的睫毛还是湿的。幸村让我闭上眼睛,我眼尾通红着乖乖照做,然后他在我的左右眼睛上各自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我睫毛轻颤,在一片黑暗中听到幸村的声音。
「这是一个魔法。」他说。
我对幸村的话深信不疑。
那一瞬间浮现在我眼前的,是美丽的晴空和透明的风。
*
那天傍晚是我来到学校后第一次去网球部等幸村结束训练。
因为烹饪社今天没有部活,姬川比我早来一段时间。她一看见我就挥着手跑过来,然后兴高采烈地搂住我的胳膊:「真央,你没有早点来可真是太可惜了!」
「怎么了?」我不明所以地问道。
「刚刚森妃奈和她的几个跟班在那附近围观网球部的训练,说着说着话题就歪到你身上了。那家伙装模作样地说你运气好,没个性之类一听就阴阳怪气的话,也是仗着旁边没什么人吧,结果碰巧就让我听到了。」姬川连珠炮似的描述着:「我刚准备上去跟她对线,你猜怎么样,一个球直接就擦着她的脸飞过去了。」
「那家伙吓得脸色发青,连自己假装受伤的事情都忘了,抬着手生怕那球擦花她宝贵的脸蛋。」她说到这里时笑得不能自已。
「那球居然是切原打的,哇,我从来没觉得他这么帅气过。」姬川拍着我的肩:「我本来还以为他被森妃奈用区区几本作业就收买了,没想到啊,他过去捡球的时候凶的要命。」
「『你那只手,康复的倒是很快啊。』」姬川跟我模仿切原带着狂气的声线,然后心情愉快地竖了个大拇指:「她还想跟切原搭话来着,结果被狠狠瞪了一眼。最后森妃奈的那个表情,真的太好笑了哈哈...」
我无奈地扶了一把笑得直不起腰的姬川。
听她的描述,还真是具有切原风格的撑腰方式啊。明明在人家的帮助下解决了好几天的作业,遇事还是一点情面都不讲。
嘛,不管怎样,对切原的做法我都只有感激的份了。
因为这样,再次在走廊上遇见切原和藤冈时我特地叫住他道了谢。
「你那样说,看来是不准备再跟森同学当朋友了啊。」我带点调侃意味地说道。
「谁要跟那种满嘴谎话的家伙当朋友啊!」切原气呼呼地别过头,然后有点歉疚地说:「真央,那天没能立刻帮忙证明你的清白,真是对不起啊。」
「不过你放心,我们马上就能揭穿那家伙的真面目了。」他看向藤冈,对方冲我肯定地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我立刻放低了声音:「你们已经找到具有说服力的证据了?」
「关于这个,我想我们只需要证明她的手其实并没有问题就可以了。」
藤冈对我说:「虽然她装作受伤的样子,但绝对不会因为这个放弃辅导赤也学习的机会。」
「她借给赤也的笔记,即便是最近的内容,字迹也很整齐。」藤冈漠然地扫了一眼切原:「虽说赤也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细想一下就可以明白,毕竟用非惯用手写字是很没有效率的。」
「至少据我所知,森妃奈并不是左撇子。」藤冈说。
藤冈说的没有错。
但是直到第二天早晨,我才得知她究竟准备了什么样的计划。
走廊的公告栏上张贴着新一周的值日安排表。我记得那是藤冈以不了解我们班同学的名字为由,当着全班人的面要求森妃奈代她写下的。
表上很显然是由左手写出的字,笔画带着明显的扭曲。
而那张表格的旁边就贴着森妃奈笔记页面的复印件,还用红笔写下了显眼的『骗子』两个字。
正值人来人往的时段,我默默看着森妃奈在议论声中难得不再泰然自若地走上前去,用力揭掉那张惹人注目的打印纸。
「小真央。」
我被突如其来的搭话吓了一跳,转过头发现白鸟正倚在我身后的墙上。
「怎么样,那天我说的话,果然没错吧。」他看着我笑笑。
这个人特意跑到二年级的楼层来,该不会就是为了看热闹吧。
我这样想着,然后说道:「如果她还能找到别的方法糊弄过去呢?」
「这个啊,我想她不会了。」白鸟看着森妃奈的身影眯起眼睛。
「Eva的杂志不需要像她这样的人,所以,这周将是她的最后一次拍摄机会。」他对我勾起嘴角:「这种爱慕虚荣的孩子,不会为了弥补一个被拆穿大半的谎言而放弃这个机会的。你说呢?」
我沉默两秒,看着白鸟的脸淡淡开口:「其实,不久前我就想说了。」
「学长的说话方式,好像跟Eva越来越像了。」
「是吗?」白鸟懒洋洋地反问道:「那么小真央,不如我来帮你做个占卜吧。」
他弯下身子,对着我低声说道:
「距离让那孩子意识到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只差最后一点波澜了。」
我顺着他的视线去看窗外的树木,随着一阵微风,完全变成金黄的落叶随着枯枝一起掉落下来,纷纷扬扬地覆盖了校园一隅。
第50章 菖蒲
*
关于白鸟那天的预言,我也说不清楚自己有几分相信,或许只是不甚在意。
既然明确了森妃奈选择的是与正义相悖的一/本/道,作茧自缚也仅仅是时间的问题。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她以怎样的形式付出代价并不是我所关心的事情。
然而同样是给我和身边的人带来了困扰,对于早坂椿和森妃奈,我却有着全然不同的感受。
非要说的话,森妃奈比起早坂更加懂得利用人心,瞄准的目标还是作为我男朋友的幸村精市,怎么想都理应更让我厌恶,也要更难缠一些。
事到如今我当然看透了森妃奈的本性,但因她而生的负面情绪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激烈,甚至还比不过面对早坂时受到的触动。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我跟她的对峙就像隔着一层浓雾,一切对立都像被柔化了一样,软绵绵的落不到实处。
这个问题我暂时还找不出具体的答案,但是可以确定的一点原因是——我对幸村精市抱有完全的信任。
就像他对于我也是一样。
这是别人看不见的纽带,并且我们都毫无理由地相信它会永远存在。
在这一前提下,森妃奈的种种行动也许会扰乱我的心绪,但根本上来讲都只是局外人的无理取闹而已。
或许在我眼里她其实很可悲也说不定,因为我们持有的情报量压根就不对等。即便是记忆缺损的我也能轻易地道出事实,这始终是无法逆转的结局。
那之后我对舆论风向的了解来源于与森妃奈一同进出的人数和姬川过于及时敏锐的情报收集。她难掩喜色地悄声对我说,论坛上那些一身正气地替森妃奈讲话的人明显减少了,与此同时一部分对她颇有质疑的意见也以此为契机浮出水面。
即便她表面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这些对立的情绪已经潜伏在校园里暗流涌动,只要逮到合适的机会就会化作惊涛骇浪,毫不留情地吞噬掉那张八面玲珑的假面。姬川信誓旦旦地这样说道。
姬川的话在不久后应验,但导/火/索来得如此突然迅速着实是我没有想到的。
有人在论坛里发表了一条帖子——关于森妃奈的过去。
在姬川的催促下,我情绪复杂地浏览完那条帖子的内容,然后沉默着皱起眉。
就像我隐隐察觉到的那样,幸村果然不是森妃奈的第一个目标。
比起被爱慕之意冲昏头脑的同年龄段少女,她的手段实在过于娴熟,这也是在这段时间让我产生违和感的地方——
那种像是在完成习惯性任务一般的志在必得与胸有成竹。
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在来到立海大之前,森妃奈还辗转过许多其他不同的学校。而在每一段或短或长的就读期间,都会以她撬走某位女生的优质男友告终。即便如此,得逞后这段恋爱关系也不会持久。对森妃奈来说,这就像游戏一样,在过程中收获的愉悦与满足感才是她所需要的。
至少对我而言,很难理解这种跳脱于传统道德感之外的乐此不疲。而就森妃奈的反应来看,幸村大概是她迄今为止碰到的第一个钉子。
做到这种地步还不收手,或许也有不愿承认自己会输的成分在。
这条帖子把之前几所学校的受害人后知后觉察觉到的不对劲与小手段进行了系统的总结,还有许多涉事人提供的证据。洋洋洒洒地陈列一堂,几乎已经可以断定绝无翻盘的可能。
这在立海大平淡的校园生活中绝对算得上是惊天的大八卦,短短时间内,帖子的热度始终在不断上升。
我没有去管不断增加的评论与跟帖,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两下,我的视线停留在发帖人的资料页上。
他的头像是初始设定的一片灰色,ID是简单的一个英文单词。
——『Light』
就像在隐喻让心术不正之人暴露在白日下的正道之光。
我盯着那个单词看了半天。我想我是明白的,这里面蕴含着只有我能够触发的某个信号。
手机的提示音响起,我点开私信界面,是『Light』。
我收到的只有一句话:
『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
『没关系的,你不用在意。』我回复道。
『查到这些证据费了不少功夫吧,我才应该谢谢你。』
『其实,只要掌握了正确的信息收集方法,找到这些并没有那么难。』灰色的头像旁边又弹出一句。
财前说,回到大阪后他才想起来,曾经在某个论坛的求助贴上看到过那个女孩的脸。他说博客是个很便利的东西,利用网络上的人脉很轻易地就能织成一张无形的信息网,将你想要确认的情报收入囊中。
我没有想到财前回到大阪后还会记挂着我的事情,如果帖子里的证据对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这种过意不去的感觉也能够削减掉一些。
说什么给我添麻烦了这样的话,他这之前对学校里发生的事情明明一无所知,却还是一次次地从森妃奈的陷阱中将我拯救出来。
也许这种敏锐的感知能力只是他的天赋,但依旧让我感激不尽。
我又回复了一句谢谢,然后犹豫片刻后打下一句:
『下次来神奈川的时候,让我请你吃我最喜欢的一家关东煮吧。』
几秒后,我收到了财前的回复。
他说:『好啊。』
我本迟疑过是不是该借此机会询问一下财前的邮件地址,但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相信财前抱着跟我同样的想法。
他就像密林中闪烁的萤火虫,夜空中若隐若现的莹莹之光。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给予我适时的指引与暖意。
迄今为止我们只见过三次面,没有邮件往来,没有电话联络。但在我心里,他和切原姬川藤冈一样,都是我重要的朋友。
透过那句简短的回答,我似乎看到了黑发少年标志性的浅浅微笑。
我回忆起第一次见到财前光的时候,黑瞳深邃,神色淡然,但却从未让我感到丝毫冰冷疏离。
我见过皎洁皓月,也见过烈日骄阳,但它们对我而言与幽幽萤火并无不同,都是照亮这个世间的光。
*
森妃奈请假了。
我本以为少了一个呼风唤雨的话题中心,班里应该会冷清不少,然而事实上即便没有了她的存在,那些往常与她结对出没的女生依旧自然而然地组成了新的小团体,森妃奈的消失似乎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虚情假意能够换来的,也就仅仅是这样的友谊了吧。
小小地感慨过后,我还是照样过着我的平静日常。放学后我收拾好东西去参加部活,在艺术楼的走廊上被月见学姐拦下。
这个月她似乎忙于学生会的事务,除了我刚刚返校时的几句问候,我已经许久没有在美术社见到月见的身影了。
我道了一声好久不见。月见看起来是找我有事的样子,匆匆应声后低头在包里翻找了两下,扔给我几张凌乱的相纸:「喏,这些你收好。」
我低下头,上面赫然是我和财前穿梭在商店街时的定格景象。
我吃了一惊,抬起头时对上月见有些不耐的眼神。
「菅原真央,你是真的没什么心眼啊。」她说。
「底片我也让她删掉了。」月见双手抱胸:「我说你好歹也是我的部员,这种小偷小摸总是要跟我打招呼的。」
我愣了下,抱着书包低头鞠了一躬:「...谢谢学姐。」
这之前我还在奇怪,为什么被逼成这样森妃奈却迟迟不扔出最后的筹码,想不到是月见帮了我。
「碰巧而已。」她有点疲惫地摆摆手,又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之前参加的美术联赛,结果已经出来了。」
她对我说:「记得去找老师领一下作品和证书。」
「哦...好的。」
我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在月见转身离开后陷入一丝恍惚。
——她所说的这个比赛,我并不记得我有参加过。
*
再次见到森妃奈是在立海大的校园外。
她楚楚动人地站在秋风里,苦笑着对我说:
「菅原同学,我们能聊聊吗?」
我搅动着眼前的热咖啡,直到坐在我对面的森妃奈开门见山。
「菅原同学,你一定要把我逼到这个地步么。」她说。
我有些费解地看了她一眼。森妃奈叹了口气垂下头去:「我承认我输了。」
「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可以公开向你道歉,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她急切地抓住我的手,眼神里带着哀伤:「这是我第一次在一个学校安顿下来,求求你...不要让我迫不得已地离开。」
可造成这一切的,自始至终都是你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