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同学。」
沉默一阵后我终于开口,她十分殷切地等待着我的下文。
「我问你,如果占据上风的是你,换做我对你苦苦哀求,你会放弃你所做的事情吗?」
听懂了我话里的隐意,森妃奈的脸色变得不是太好。
「说实话,让你输掉的人并不是我。」我叹了口气,意有所指地凝视着她:「你有好好想过,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究竟是因为什么吗?」
森妃奈皱着眉头。
「...是朋友。」我说:「如果你坚持这样的行事作风,这将是你一败涂地的唯一且永恒的理由。」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我与森妃奈之间横亘的那层屏障究竟是什么,因为从她将矛头对准我开始,已经有人在我身边支起了数不清的保/护/伞。
姬川、藤冈、切原、财前、白鸟、月见...还有,幸村。
我感受不到矛盾的尖锐,冲突的激烈,是因为有这些人陪伴在我身边。
就像那天白鸟对我说过的话:
『而你,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
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时间里,整个校园已经满是我与他们结成的羁绊。
而形单影只的森妃奈,和被人用重视与关怀包围起来的我相比,又怎么可能会有胜算。
「我不会逼你走。」我对森妃奈说:「但如果你无法以真心待人,不论是在立海大还是在其他任何地方,迟早都会是一样的结果。」
我觉得我说了句废话,拿起包来准备离开时,森妃奈还在盯着桌面上薄薄的一层水渍。
那个表情被我视为放弃的讯号。
她总是会想明白的,阻止她留下的关键本就不在于我。在我看来,离开这里后重新开始才是更好的选择。
第二天上午我收到了幸村的邮件:
『午休时间不要离开教室哦(笑)。』
什么呀?
我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听从了幸村的指示。午休时间,我心不在焉地和姬川一起吃着便当,教室里的广播发出两声杂音后,响起了轻柔的音乐。
「午间节目?」姬川迷惑地挑了挑眉。
音乐停掉后出现的是柔和的人声:「同学们中午好,现在是特别放送的诗歌精选时间。」
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我握着筷子的手便猛地僵住了。
「你的心灵是一道雅致的风景,戴假面的歌舞行进令人着迷...」
「...悠悠的歌声融入明净月华里,融入宁静的月华里。」
「月华凄美,送栖息林间的鸟儿入梦安眠...」
是魏尔伦的『月光曲』。
随着诗歌朗诵的进行,班里的氛围由哄乱一团变为不少女生的窃窃私语:
「这个声音怎么这么像幸村学长啊?」
「哈?幸村学长之前负责过广播放送的工作吗?」
「可是怎么听都好像啊,不会真的是他吧!」
的确如此,结合幸村今天发给我的邮件内容,现在正在进行放送的这个声音,毫无疑问就是幸村精市。
我变得有些紧张,姬川看了我一眼,微微翘起了嘴角。
「...以上。这首诗送给我的女朋友,二年B组的菅原真央同学。」
话音刚落,班里顿时响起一阵起哄的声音。
「菅原,真有你的啊!」有男生对我叫道。
我的脸红了个彻底,谁知广播依旧没有停掉,短暂的停顿后,幸村紧接着说下去:
「我知道这段时间你有很多不安,甚至会感到迷茫。」
「我想说的是,不论发生什么,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最特别的那个人。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你带给我的都是无可取代的欣喜和勇气。」
「现在,我想用我的方式给予能够让你安心的回应。」他说。
「菅原真央,我非常非常喜欢你。」
幸村的声线中充满了安定的温暖与力量。
「所以,请你留在我的身边,陪我度过今后的每一寸时光。」
他话音刚落,广播里突然出现一阵刺耳的杂音,然后是教导主任压抑着恼火的语气:「幸村同学,广播室可不是你用来告白——」
放送啪一声停掉,班里沉默了一瞬,然后骤然沸腾起来,在兴奋的欢呼声中,课本和文具飞成一片。
「不愧是幸村精市,居然能在那个教导主任的眼皮子底下办到这种事...」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用校园广播表白呢,真是绝了!」
「幸村学长真的不要紧吗?」
「你们说真田会因为这件事处分他吗?哈哈哈...」
「哇塞,真是酷毙了!」
我被姬川从椅子上拉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流出了眼泪。看来沸腾的不仅仅是一个教室,就连走廊上都挤满了人,女生们兴冲冲地探着脖子观察我的反应,男生们则是一边起哄一边吹着口哨。
我一时间百感交集,又感动又觉得好笑,至少我觉得那天中午我红着眼眶挤出的笑容一定诡异又滑稽,让人不忍回想。
幸村的这个决定有些失策,我想。
现在全校人都知道他的女朋友哭笑不得的时候有多可怕了。
骚动一直到下午上课时才平静下来。年轻的班主任走进教室,视线扫过我的座位后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就算想飞去婚姻登记所,该上课的时候还是要老老实实地坐在班里,这也是某种意味上苦涩的青春啊...」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大笑。
我恍恍惚惚地置身于这份喧闹中,此刻我的思绪的确已经不在原处,所以就连班主任的玩笑在我听来都很难立刻做出合适的反应。
我的大脑就像一台设置了循环播放的唱片机,里面只有幸村坚定温暖的声音在久久回荡。
那是一句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话。
——请你留在我的身边,陪我度过今后的每一寸时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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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胡桃
*
十月,我从社团的指导老师那里拿回了提交给美术联赛的作品。
根据我收到的通知邮件,这幅画是为数不多的几幅优胜作品之一,因为这样,我去回收作品的时候也被老师大加赞赏。
我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对老师表示了感谢,走出门后抱着怀里的画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毕竟我对这幅画的完成过程毫无印象,接受夸奖时难免有种不劳而获的尴尬与局促。
以及,收到主办方的邮件时我才知道,这次比赛是我和幸村一起参加的。虽然是有些悲哀的推理,还是让我明白了对比赛一无所知的缘由。
我想把画拿给幸村,却收到了这样的回复——
「这个还是由真央来保存吧,说不定是某件能够唤起回忆的关键道具呢。」
幸村语气轻快地说着。
他总能契合我的情绪变化做出恰到好处的回应。如果此时的幸村脸上出现任何遗憾与感伤的影子,我一定会彻底失去打开这幅画的勇气。
回到家后我拆开包裹在外的纸膜,将那幅画摆在房间里向着阳光的那一端床头,然后盘起腿坐在床上,仔细地观赏着它。
画面上整体描绘的是大海与遥远夜空中绽放的烟火,沙滩上有两串长长的脚印,每一处凹陷下去的位置都挤满了葱茏枝叶,生长出娇艳欲滴的花朵。
乍一看是很辽阔宁静的场景,但用心体味便能感受到生意盎然的热闹。
我居然也参加了这副作品的绘制,想到这里我又有一瞬失神。这种从画面中传递出的独特气息无疑是它获得优胜的理由,可决定画下这样的内容时我和幸村又在想些什么呢?
就算幸村说它是唤起回忆的关键道具,此刻我的大脑依旧一片空白。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木漏日从地上跳到我的手边,尾巴扫到那副画的边缘。我警告地点了点它的鼻子:「这是很重要的东西,你不可以把它弄坏哦。」
木漏日别过头叫了一声,挣脱我的桎梏后瞬间便钻出了屋子。
我真是怪幼稚的,就算跟它讲话,一只猫又怎么可能听得懂嘛。
我在心里腹诽了一下,还是决定把画挂到房间的墙壁上,这样木漏日不会轻易碰到,我也能时时看见它。
说不定哪一天,丢失的记忆就会像那些富有生命力的植物一样,一股脑地从身体里钻出来呢。我抱着希望想道。
我伸手拿起画框,在阳光下轻轻抚摸着上面干涸颜料的粗糙纹理。跳跃的光点在眼前一闪而过,我的目光停留在一处背景上微微皱起了眉。
同样是大面积的铺色,只有这里的笔触显得有些杂乱,在明亮的光线下格外突兀。
为什么呢...
我垂着头静静思考,然后心头一跳。
看似凌乱的笔触中,似乎隐隐蕴含着什么规律。
好像...是在写字?
我连忙抽出一张纸,模仿着画上的痕迹写写画画。片刻后,我望着纸上呈现的文字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去找Eva』。
我解读出了这样的信息,并且根据字迹比较,在色块中留下字样的无疑是我自己。
是手术前的我给自己留下的指示吗?我知道这幅画一定会再次回到我的手里,所以才以这样的形式埋下了暗号。
如果是这样的话,曾经的我还真是富有奇思妙想呐,难道是从藤冈的侦探小说里获得的灵感吗?我这样想着,还是难免感到庆幸。这样需要机缘巧合才能延续下去的行动,终究没有被我粗心地忽略掉。
接下来的一个休息日,我独自一人站在了白鸟曾经带我来过的大楼前。
我选择听从我自己的指令,说不定那时的我已经隐隐预料到手术会带来的变故,再者,也许有什么被我忘记的事情表明Eva是在这种情况下可以求助的对象。
就算是以我现在留存的记忆来判断,虽然行迹难测,Eva也并非无法信任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后走出电梯,前台的美丽小姐向着身穿制服的我投来礼貌的询问眼光:「你好,或许你是...来参加拍摄的吗?」
「不是。」我抓着裙角:「那个,我想跟Eva见面。」
「啊,是这样。」前台小姐露出一瞬『又来了啊』的表情,我想我大概被当成想要被发掘出道的那类孩子了。她挂起官方的微笑,对我说道:「抱歉,想要见主编的话是需要提前预约的呢。」
我有些失望,但得到这样的回应也在情理之中。我行了一礼,正欲转身时突然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过来吧。」
我抬起头,看到Eva的身影出现在拐角的房间门口。
「让这个孩子进来。」她对前台小姐吩咐了一声,接着便转身走进了深处的区域。
「好的。」那位小姐立即应声,走出来对我抬起手臂:「请跟我来。」
路过一系列正在拍摄的摄影棚,我被带到这一层最深处的一个房间。
走进房间后里面只有Eva一个人坐在桌前,我略略扫过这里的布置装横,依旧充满了神秘感,只是比起办公地点似乎更有生活气息,我猜测这里大概是Eva专属的休息室。
「看来,您这次也是早知道我会来了呀。」我率先说道。
「会变化的。」Eva看着窗外这样喃喃了一句,但却并没有解释话中所指究竟是什么。她示意我坐在她对面,齐整刘海下的黑眸看向我:
「我知道,你跟那孩子来找我,都是为了同一件事。」
「那孩子?」
「叫做幸村精市的那个男孩。」她眯起眼睛:「几天前,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Eva的话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她会知道幸村的存在我并不觉得奇怪,但幸村又为什么会主动来见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呢?
难道...这也跟曾经的我有关?
「既然这样,我相信您已经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看着Eva说道:「单单丢失掉与一个人相关的所有记忆,我认为这很不寻常。」
「关于这件事,如果您知道什么的话,我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我的语气很诚恳。
Eva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微微勾起嘴角。
「你说的对,这的确很不寻常。」
「手术只是媒介,而注定让你忘记这些的,是缘。」她说。
我呆呆地重复了一边那个陌生的字眼:「...缘?」
「通俗来讲,应该是类似命运,羁绊这样的东西。」
「未来因缘,过去眷属,并同兹辰,预此慈善...」Eva低声念着我听不懂的语句,然后看向一脸迷茫的我。
「我的祖母是中国人。」她笑笑:「以前,她经常对我说这样一句话。」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中国...
我想起被我挂在手机上的那块玉石,那是我对这个国家模糊印象的来源之一,跟Eva带给我的感觉十分相近——神秘且充满未知的力量。
我犹豫着开口:「所以...我忘掉幸村,是因为缘消失了,对吗?」
Eva起身替我倒了一杯茶,我闻着杯子里有些特别的香气,猜想这沉浮的茶叶兴许也是从另一个国度漂洋过海而来。
她停顿了一阵,我预感接下来的话题不会很简短,连忙把茶杯放下做好认真倾听的准备。
「我们把使事物生起、变化和幻灭的主要条件叫做因,外来的辅助条件叫做缘。」Eva不紧不慢地说道:「就像一朵盛开的花,它的种子就是因,而促使它开花所不可或缺的水分、阳光、土壤等,就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