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走后,他竟还能念着一般人早就放弃了的过往。
她生在冷宫, 自小环境恶劣,除了弟弟,她不信这世上有毫无保留而持久稳定的感情。
秦弦润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何况一个昙花一现的宋颐呢。
李玉婻收回心思, 看向宋颐准备回答他时,却吓了一跳。
宋颐哭了。
他无声的流泪,两行清泪不间断的往下流,嘴角微微颤抖,像是在强忍着声音。
眼睛中湿漉漉的,在一瞬间,李玉婻突然记起了初次见他的样子。
清冷的眼神, 溢出的少年气,激发了她的母性光辉。
她别开眼睛,头一次面对一个小小的七品编修手无足措。
“别哭啊……”
宋颐突然转身, 抬手用袖子狠狠擦拭眼泪, 不让她看。
李玉婻哭笑不得,也舒了一口气, 看来不用说了, 什么意思, 他应该懂了。
这是最好的结果。
她仰望纷纷的桃花瓣,忽的怎么有一丝惆怅呢。
宋颐望着不远处的溪水,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这大抵就是一个桃花有意,流水无情的悲伤故事。
与他《悼亡妻》中所写的结局何其相似,注定悲剧。
天意如此。
百年老桃树下,女子仰头望着桃花,男子低头凝视流水,高贵精美的宫装裙,朴素典雅的青官袍,本就不该有什么交集。
……
出了丑的李玉姝哭红了眼睛,在太后好一番安慰,又处死了那名伴舞之后,她心情才好一点。
太后抓握着她的手,好生劝着,让她去跟宋颐认识认识。
李玉姝出来后,却只想先去找秦弦润说说话,他们已经许久未见了。
望来望去,也没见到他的影子,倒是见到了他的贴身小厮晏勇。
李玉姝咬着唇走了过去,对晏勇道:“若是你家公子回来了,让他找本公主的侍女,本公主有几句话想对他说。”
晏勇点头哈腰的回复是,这里哪位公主,不比长公主待公子好啊,唉……
李玉姝让侍女在这里等着,想着不如自己先去找宋颐。
从见到宋颐第一面起,她就莫名的喜欢,他与秦弦润有几分相似,但整体却要比秦弦润俊美一些,一想到他要成为自己的驸马,心里就有些激动呢,她欢快的奔向桃林。
没多久秦弦润就回来了,听闻晏勇所说,笑道:“倒是许久没有见过常宁了。”
晏勇立马指着桃林:“她去里面了,公子不如去里面瞧瞧。”
“长公主呢?”
晏勇摇头,“一直没回来。”
秦弦润扫了眼会场,那三名新科都不见了。
他转身步入桃林。
……
双双沉默了一会,宋颐转回身,向李玉婻深深行了个礼。
“之前,是微臣冒犯了,微臣愿长公主与驸马白头偕老。”
李玉婻察觉出了他话语里的真诚。
她浅浅一笑,没了之前的戏谑,多了几分正经。
“宋颐,你不会是平凡人,祝你前程似锦,寻到属于自己的良缘。”
两人默契的想向两个方向走。
李玉婻今日的确不够顺,这微微一错身子,袍角又钻入了脚下,她根本没来得及挣扎,往前扑了过去。
她认命的闭上了眼睛,心中只闪过了一个想法:
这条对襟袍是绝对不能要了!
宋颐在她倒的时候就慌忙伸手去扶,可到底位置不是很对,手下又松开再扶住,姿势已经发生了无法预料的变化。
两人脚下踉跄,同时错了几步,腿脚相擦,宋颐大力握住她的腰肢,强行稳住,一手去扶周围唯一的物体,那棵一人粗的老桃花树。
等一切稳定下来,两人均是沉默,呼吸都谨小慎微。
宋颐一手撑在背后的树上,一手揽住了她的软腰,而危机时刻的李玉婻,则下意识的紧紧的搂住了他的脖子,求生意识可以说很强了。
此刻两人目光相对,呼吸交织,难以言说的气氛在周围冒泡。
对襟的宽袍在拉扯之中向后坠了坠,露出一大片雪白的后颈,从背后看,两人不像是在干好事。
娇羞期待的李玉姝找来时,就见到了这么一副“美妙”的画卷。
她张大了嘴,似乎不可置信,又跑近了些,看清楚一个是她最恨的妹妹李玉婻,一个是马上要与她成亲的宋颐,她立马红了眼圈,大吼大叫:“你们怎么这样,李玉婻你怎么什么都要跟我抢!”
她一来,李玉婻就立马收回手,向后退。
李玉姝此刻已经失了理智。
上一次分明父皇已经把秦弦润许了她为驸马,可眨眼功夫,就被李玉婻生生抢走。
这一次又是这样,母后都说了,宋颐是她的驸马,李玉婻都已经抢走一个秦弦润了,为什么还要跟她抢宋颐。
她无法接受这些,上前就猛地推了李玉婻一把,毫无防备的李玉婻向后倒去。
电光火石之间,宋颐倾身伸手去拉她,并大喊一声:“玉娘!”
李玉婻直接带着宋颐也往地上倒去。
李玉婻再次闭上眼睛,果然人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缝!
就在触地的关键时刻,宋颐一把托住了她的后脑勺,一手握住她的腰,两人瞬间换了位置。
李玉婻惊呆了,睁大眼睛看着他。
倒下时,她听到了耳边有压抑的闷哼声。
现在看着他脸色微微苍白,头发都乱了几分,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或许这棵老桃花树已经修炼成精,最爱人间的狗血话本子。
正在此时,又一个关键人物登场。
寻来的秦弦润看到这一切,清润的声音变得冰冷异常:“你们在做什么!”
李玉婻:“……”
宋颐:“……”
他们也没料到会这样啊!
李玉姝在推了李玉婻之后就后悔了,想到上一次被李玉婻报复,她顿时瑟瑟发抖。
见到秦弦润出现时,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扑了过去。
“拙翎哥哥!”
秦弦润脸色铁青,直接避过扑过来的李玉姝,大步流星的走到还躺在地上的两人,伸手就拽住了李玉婻的臂膀,将其硬提了起来。
李玉婻感觉胳膊都快要被他捏断了,皱起眉头,站稳之后,强行甩开他。
秦弦润并没有放手,眼神直逼向她:“我问你,你们刚才在做什么!”
从那个牙印开始,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晏勇没有查到具体何人,还有今天这个男人看自己的眼神,亦是!
原来他不怕她对自己冷淡,也不怕她跟那些男倌逢场作戏,他很肯定以及确定她心里总归有自己,只是气气自己罢了。
可现在,他亲眼看到她将今年的一位新科压在身下,旁边还有围观者,她竟如此兽性大发!
李玉婻很不喜欢被这样桎梏着质问。
她强压住心里的恶心,记忆中的阴暗,眼中威严而强势,命令道:“放开本公主!”
秦弦润心中的火气根本不能消减半分,但他还是知道这是皇宫,周围还有人,他还有未竟之事,只能松开了她。
“你给我解释!”
秦弦润气急败坏道。
向来从容淡定的他,此刻黑着脸,说话都恶狠狠的。
李玉婻拍了拍掌,从旁的林中,快速跑过来一个人。
是宁睿。
李玉婻看也没看宋颐,只冷静吩咐道:“带驸马回府。”
秦弦润眼中一冷,冰冷的目光直射向她:“你……”
“打晕他!”李玉婻快速命令。
宁侍卫长的手速也不慢。
秦弦润没能说完一整句话,就直接被宁睿打晕了扛走。
这个过程实在是太快了,不管是宋颐还是李玉姝,都心里一紧。
宋颐:不愧是……五公主啊,果然手段狠辣……
李玉姝:她不会也要打晕我吧!
“宋编修,你且回去吧,放心,我的事不会影响到你。”
宋颐没有任何留下的立场,作揖后往回走。
李玉姝本想喊住他,质问他和李玉婻什么关系,可她却不敢。
李玉婻目光落在她身上,异常冷漠。
“敢推本公主?”她问的十分玩味,脚下向她靠近。
李玉姝害怕的往后退了两步,不知所措:“本、本公主不是……宋颐是我的驸马,你、你对我的驸马做坏事,我当然要……”
她张了张嘴没能说完整,她害怕李玉婻,不敢真正惹恼她,她生气的时候,周身的气势骇人。
“谁许他是你的驸马了?”李玉婻面色冰冷。
李玉姝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皇上许的……”
“哦,那本公主现在告诉你,他不会是你的驸马,你最近乖乖待在自己府上,不要乱跑,乖。”
李玉婻伸手摸了下她的脸,说完转身就走了。
李玉婻回府与秦弦润大吵了一架。
秦弦润阴着脸质问她:“你跟那个宋颐到底怎么回事?”
“想知道?”李玉婻嬉笑着说。
“告诉我!”秦弦润吼的声太大,吼完立马强烈的咳嗽起来。
“那你也给我讲讲,你跟碧落都有过什么,她给你洗衣,给你暖床?还是你教她写字,与她搂搂抱抱,甚至滚到床上?”
“那不一样!”
李玉婻冷笑:“怎么不一样,你能玩得,本公主就玩不得,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此刻的身份,罪臣之子,倘若没有我,你根本活不下去。”
曾经最顾忌的东西,她如今也可以大肆张扬的说出来了。
秦弦润捂住胸口,又是一阵猛咳,心脏锐疼,好一会才皱眉看她,两颊生出红晕,咳出来的。
“你与他,到什么地步了?”
秦弦润声音收紧,居然有些不敢听答案。
李玉婻心里却有着说不出的舒爽,当初,她见到他跟碧落暧昧不清的时候,心里是何等的滋味,她不表现出来,但不意味着她心里不难受。
也该让他尝尝这个滋味。
她故意含糊不清:“该做的都做了,本公主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你应该清楚,秦弦润,本公主对你,已经没有爱了,你错失了本公主给你的机会。”
秦弦润捏紧了一旁的椅子,才勉强没让自己倒下,胸腔里怒气翻腾,那句“没有爱”,听得他心里极其难受。
他平复了一会,眼神镇定了许多,“如果真的是不爱了,你又为什么找了一个与我极其相似的人,是将他当做了我的替身吧,玉婻,正视自己的心就这么难吗,之前几年是我一直走不出来,但是现在我在向你示好,为什么不给你,给我们一个机会呢?”
李玉婻握紧了拳头,终究没有跟他争辩。
现在的关头,他们俩的事情对她已经不重要,她要的是熙儿的江山稳固!
秦弦润狠狠盯着她的背影,抹了把嘴角的血丝,心中默念:你只能是我的!
第36章 :小宋升职记
◎“让我放弃,除非我死!”◎
大魏深宫, 年轻的帝王勤于政事,每每都鸡鸣而起,夜深才睡。
他有一个宏伟的蓝图,奈何发现现在的朝廷, 就像是一团交错如麻的锁链, 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只能望洋兴叹。
深夜皇姐的造访, 让他暂时从大臣吵架的奏本中出来,紧锁的眉头舒展, 笑着迎了上去。
“皇姐,这么晚怎么来了?”
“王明德,看茶。”
李玉婻将制止了他, 看了眼王明德,李熙立马会意,让所有人都出去。
门“吱吖”一声关上时,李熙看着一脸严肃的皇姐,也变得正经起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皇姐?”
李玉婻嘴唇蠕动了几次,才有些不确定的开口:“你许了宋颐做李玉姝的驸马?”
李熙心中微讶, 料想不到大晚上的皇姐竟为了这种事来找他,看得出宋颐在皇姐心目中的分量了,他收住了话头, 改变了主意。
“确有此事。”
“不行!”李玉婻严词拒绝。
李熙眼中故意现出疑惑, “为什么呀,姐姐不是不要他, 太后几次求我, 我看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皇上, 宋颐此人,日后会成为你的臂膀。”李玉婻说的十分肯定。
李熙心中更加不解,等待她说。
李玉婻在屋内小幅度的走动,“你也应该知道了,我当初在靖城县避难时,暂时与他做了三个月的夫妻,那时我便发觉此人的不平凡。”
李熙眼中现出兴趣,只在殿试之中,他便很是欣赏他,可他身后无权无势,他倒是可以给他权势,但他也不确定这个人值不值得他冒险。
“他只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是怀素先生的得意门生,先生还赠了他几本书,对他大加赞赏。”
李熙惊叹:“怀素先生!那可是天下大才啊。”
“他还带我去见了怀素先生,两人讨论时事,未曾让我避嫌,听到他们谈论当时的夺嫡。”
“宋颐看好谁?”李熙有些迫不及待的问出。
李玉婻微微一笑:“怀素先生以为二哥礼贤下士,当为一国之主,这也代表了多数普通读书人的想法,然而,宋颐却一直坚定的认为你可以,这是最让我诧异的。他竟能从我这里判断你有夺嫡之心,不是一般厉害。”
李熙心中竟有几分激动。
“一个在小县城里的读书人,当时只通过道听途书就已经能精准的判断朝政时局,这是一个天生的优秀政治家,有才之人处处都是,有独特见地的人却少之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