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姐姐莫要焦急,沐大哥一直都是个意志很坚强的人。”那通身被素锦裹得看不见模样的小姑娘静静地、甚至有些冷漠地道。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行书成缩着肩膀,竟忍不住低声饮泣,“他的膳食一直由孙大哥管,这几天见他没什么胃口,便顿顿变着花样做给他吃。他不忍拂人心意,总会勉强吃些,可吃进去就会吐。他担心蝉大夫你会两头着急,还不许我们声张,只拜托御风大夫用参汤和烈性丸药撑着……”
纵是再铁石心肠者,闻此又如何不动容?
身后无人得见处,那哑仆两手死死攥起了拳。
“蝉大夫,你快想想办法吧!”行书成声声央求道。
“此事棘手。”蝉语却叹道,“要知道,吃不进东西的病患一直都是大夫们最怵的。御风大夫怎么说?”
行书成:“他曾说,兴许是地牢阴湿,胃里受了寒,便想着用白菜心帮他载药性,熬一碗花椒姜汤调理一下,可我好歹刚给他灌下去半碗,他就又全吐了出来……”
蝉语沉重地点点头,道:“这就是了——脾胃属土,主中焦运化,并不是受意志支配的东西。所以,不是他逼着自己吃便能吃得下的。否则又何至于这般麻烦?”
“不受意志支配?那受什么支配?”孙嘉烈问道。
蝉语:“心情。”
“心情?!”
“对。你想想自己,是不是心情好的时候就会胃口大开,而心情郁闷的时候便什么都不想吃,会嚷嚷着说,气都气饱了?这就是你的心绪在支配你的胃口。”
这下可怎么办?难不成,叫他们几个大男人载歌载舞地逗沐吟开心吗?!
他又真的能开心吗?
“蝉姐姐,你要我来看一眼他,我看过了,现在可以走了吧?”芷霜目视前方,一眼不再看那躺在面前的面容憔悴的可怜人,漠然道。
哑仆未动。
“大黑?怎么,连你都不听我的话了么?!”
两人对峙片刻,哑仆终于还是妥协了。
出了地牢,背上的姑娘竟忽然对着月光自顾自喃喃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因为人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便连心也跟着变成了一副鬼样子?”
哑仆:“……”
“我恨他,不是因为他把我变成了这副鬼样子——战场上刀剑无眼,那不是他的错。可是,林大哥已经死了!林大哥的死,他是有责任的!”
哑仆将芷霜轻轻放回地面,折了根柳枝,在沙地上写道:“若林落回来,可能原谅?”
芷霜:“当然能!只要林大哥回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哑仆以柳枝抚平细沙,又写道:“若林落面目全非,形容可怖呢?”
“可怖?”芷霜轻笑,“就算再可怖,又能比我可怖到哪儿去呢?”
哑仆:“毒脓陈疮,遍身密布;烂腮坑眼,面露白骨。”
芷霜身上一抖,不禁打了一个激灵。哑仆见状,立时将那字句拂去,默默地重新背起女孩。
可不知是否因着月色之故,这一次背起人来,为什么总觉得那副脊梁上除了小小的姑娘,还平添了几分悲伤呢?
翌日晨。
“大黑,我们再去一次地牢。”
哑仆却摇摇头,写道:“去地牢没用,需要林荇放人。”
“好。那就去找林荇。”
面具下可怖脸无声裂开,是他的笑。
“荇儿,够了!”当芷霜没能说服那个偏执癫狂的人时,面具之下突然传出一个沙哑的声音,如沙砺刃,听得人耳朵又痛又痒。
“你……你会说话?!你是谁!”林荇心生觳觫,厉声喝问。
“荇儿,你称主多年,竟连大哥都不认识了吗?!”那哑仆上前一步,背对芷霜将面具揭开一角,露出一只眼睛来。
林荇的眼瞳瞬间大张,震惊得瞠目结舌。
“你是谁?你说你是谁?!转过来,给我看看,给我看看!!”芷霜在椅子上挣扎着,焦急地嚷道。见那人充耳不闻,竟撑着要站起来,却一下扑到在地上,磕得极痛。
“霜儿!”哑仆回身去救。
芷霜却顾不得痛,伸手就去扒那面具,却被立时躲了。小小的姑娘趴在地上,嘶声哭喊起来:“你不要逃!你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我就看一眼,就一眼!好不好……”
林落背身而立,默然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