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安珑:“沐大哥,林荇为何要这么做呢?!行大哥是为百里城牺牲的,这一点,百里城上下都认,岂能轮到他一个外人置喙?!”
千里驰援,骨败尸残,他已经牺牲了,是为了这里的百姓牺牲的。他是英雄。青崖凭什么这么说?林荇凭什么这么说?!
“不,在他看来,寻儿是为我而死的。”沐吟摇摇头,静静地道。
迟安珑:“那便如何?”
蝉语:“沐大哥是落梅叛将,寻儿保护他,便等于是同落梅为敌,他如何不能置喙?他恨不得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他们俩。”
迟安珑:“怎么能这样?!真卑鄙!”
“何止这样?虎豹营是沐大哥去落梅后重建的,其中风旗营更是他和馨姐姐一手拉起的。他这么做,可以说是手段用尽,甚至不惜搭上虎豹营的将士,显然就是在针对沐大哥。”蝉语叹道,“赤羽令已下了三道,一道比一道狠厉,就算岳家少主也挡不住那些杀手。你二人都有伤在身,不可再战,这几日我们都提心吊胆,可那家伙他通通不管,执意大治丧仪,以城宾礼送之。”
沐吟:“你是说青旗?”
蝉语:“沐大哥,林荇他已经疯了!我真是怕……”
“哼!一个‘疯’字,他还不配。”沐吟冷笑一声,“莫怕,走,咱们去看看。”
坟前,忽然一声炸雷,将墓垒劈缺一角。
迟野庆挥舞着破风刃怒道:“寒雨惊雷,这冤屈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虎豹营有种的,有一个算一个,随我杀回落梅城,翻了这天去!”
“老迟,不要做无谓的牺牲!”沈青旗拦道。
“那怎么着?束手就擒?老子干不来这样的事!”
“干不来也得干!”远处,一个清朗的声音沉声喝道。
迟野庆双目通红,恨道:“大人,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沐吟冷眸,肃然。
迟野庆:“青崖要百里城内所有虎豹营将士卸甲收刀,就地解散,还要将你遣返落梅——那小子摆明了就是冲你来的!”
“若能叫他不为难别人,也算不枉——野庆,这事能不能办到,要看你!”
紧要关头,虎豹营反不得!
“喝呀!!”迟野庆忿然将刀摔在地下。
“将士们!”沐吟转身,慨然,“你们进虎豹营的第一天便立过誓言,这么多年,还记得吗!”
“记得!——誓约在上,军规在上,百姓在上,虎豹营绝不背弃护城之责,绝不背叛袍泽兄弟,绝不辜负百姓嘱托!”
沐吟静静地笑了,似有欣然:“诸位受委屈了,我都知道。但是,恳请诸位相信我,这只是暂时的!能与各位并肩作战、生死互托是沐吟的荣幸。若有来生,愿老天成全,让我们再世为兄弟。现在,就请各位暂时韬光养晦,静待虎豹营的军旗再次高擎的一天——在下,跪求。”
“统领!”
沐吟抬头,扫了所有人一眼,道:“石牙,你迟大哥年纪大了,脾气暴,一时转不过弯,你先来。”
于是,从石牙开始,他们一个一个交出了随身令牌,也交出了他们身为军人的荣誉和尊严,将它们码放在单膝跪地的沐吟身前,一言不发地离开。沐吟就在风雨中一直跪着,送走了所有的人。
“沐吟,他们都走了,起来吧。”沈青旗叹道。
沐吟:“青旗,你说他们会不会恨我?”
不知是谁,于风雨萧瑟中吹响了风旗营的柳哨,哨音断离难续,透着这凄楚迷茫、无所依傍的人心。
后来,蝉语曾问过沈青旗,为何沐吟非要妥协到这般地步——
沈青旗:“他们都有家眷尚在落梅,你叫他们怎么反?”
蝉语:“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难道林荇还敢拿家眷相挟?他就不怕众叛亲离,下十八层地狱吗?!”
“这样的事,他也不是没干过。”
“那沐大哥为什么不跟大家解释清楚呢?”
“因为,他不能让落梅城留下卑劣的名声。”
“战场难料,生死各安天命,林荇怎能将林落城主的死全都归咎给沐大哥呢?!”
沈青旗摇摇头,叹道:“不止——死者已矣,入土归安,可你别忘了还有芷霜。这么多年,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身残心废,面目全非,一点一点像花叶一样渐渐枯萎,谁能不起怨毒之心、疯魔成狂呢?”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回去?他在那里已经没有牵挂了。”
“因为,那座城本身就是他的牵挂,是他宁肯承受误解也要一定回去的地方。”
“我想去帮他……或者说送他最后一程——你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