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吟怔了怔,竟似乎真想开了,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人也弃了颓唐之色,来了精神:“对,对呀!寻儿他一定不愿意看到我这个样子的!他回来了,还有好多事等着去做呢,我可不能让他这么等着……”
也许,安慰一个人就是这样,不是劝慰之言有用无用,而是看谁去劝。
他起得实在吃力,行书成挨得最近,瞧在眼里,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还不敢离得太远……最后终究是不忍心,伸手搀了一把。
却忽觉臂上骤然一沉——
“沐吟!”
事发突然,行书成惊得连心都跟着沉了底,下意识将这“讨厌”的人急慌慌往怀里收,生怕一不小心磕碰了去……
病体孱弱,终是受不住这大悲大恸,竟痛得生生昏死在少年怀里。
“送他回暖阁!”沈青旗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连忙帮忙将人托住,不等行书成拒绝,又令道,“穆英,去请蝉大夫,给我能跑多快跑多快;野庆,东门交给你,注意岗哨;石牙,去北门!珑儿,护好你知寻大哥。”
“他怎么样了?”沈青旗各处忙完,急匆匆地赶了来,临到门口又急急刹住,将满身寒霜抖搂干净,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厚厚的帘帐掀起一角,飞快闪进屋去,而后立刻将帐子回了位,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
蝉语默默抬眸看他一眼,隐约有些绝望之色。
医者修业,深知人力有时而穷,长久的历练也使她比常人心性清坚冷寡淡。可沐吟终究不同。她最近总忍不住地想,难道老天爷是在惩罚她擅修毒业,偏离了医家一贯秉承的立身之道,才要叫她越是想留住谁便越是不能吗?
沈青旗心中一恸,可面上还是几乎没有显露。如今城关危急,他不能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慌乱哀戚——大家都看着呢!
“蝉儿,你也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去休息一下。你若有什么事,他就更没指望了。”
蝉语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他唯一的指望,就是馨姐姐。姐姐不在,他也不想再要这条命了,谁也劝不住……”
如果若依还在,或许他就不会因为行知寻的惨死而牵心动肠,激发沉疴旧毒。可这终究怨不得旁人,归根结底是他自己罔顾性命,一丝一毫都不肯控制情绪,这才因已逝之人戕伤至此。
“沈大哥,给我一张出城函,我找大小姐来!”行书成攥着拳头,道。
看上去越是倔强的人,其实往往心软,见不得人撒娇、见不得人作难、见不得人流眼泪,更见不得一个人那般伤心欲绝地昏死在自己怀里。
“成儿……”沐吟竟醒转了来——“不要去!”
“沐吟!”“沐大哥?”众人惊喜。
“哎?喂!你干嘛?!”沈青旗一时不防,被床上的人狠狠扥住衣领——“我告诉你,你要是……敢用你那破城主令为难书成,就是对不起寻儿!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沈青旗哭笑不得,万般无奈:“哎呀,这我还不懂么?!放心吧,那孩子我一定照顾好。”
“带在你身边——你亲自带……别让他自己……孤零零一个人。”
第20章 、恩仇难断
“沐大哥……”行书成紧紧攥着拳头,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成儿,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我知道——在猎游城的冰湖里,不就是你救了我吗?水那么冷,连大人都受不了,更何况你一个孩子?!你真是……太冲动了!幸好没出事,要真冻出个好歹,我怎么对得起你哥哥……”沐吟重重喘了两口气,向沈青旗道,“青旗,这孩子心软,仁义——跟他兄长一模一样。就是倔了点儿、胆子大了点儿,还冲动……”
“沐吟!你既然这么不放心,就赶紧好起来自己带他,别在这儿跟老子托孤!”沈青旗心中真是又痛又急。
原来,爱屋及乌的感情并不一定就逊色了去。
窗外,又落雪了。老人说,春雪是带着思念的……
三日后,晨。
“沐大哥,你怎么起来了?”蝉语和迟安珑前来送药,却见沐吟坐在床边,穿戴整齐。
“我能不能去送送寻儿?”
他一直数着,停灵三日,今日该出殡了。
“至少让我远远看一眼。”见她们似是为难,他道,“我保证不会再出问题了。”
可是,一切并非他想的那么简单——“沐大哥,你相信吗?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有可怜之处的,这世上有些人就是纯粹的黑心肠、恶肝胆,生来就是害人的!”
“蝉儿,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清淡的人居然动了怒,沐吟眉头紧皱,道。
今日,青崖主君传下三道军令:其一,行知寻身为北狄人,不得治丧,不得摆仪,不得立碑,立即落葬,就地掩埋;其二,百里城内的虎豹营将士需卸甲收刀,就地解散,若有反抗,格杀勿论;其三,将落梅城叛将沐吟遣返落梅城,听候发落。
而这一切,竟是林荇向青崖主君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