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不知过了多久,沐吟缓缓睁开眼睛,已是天光大亮。
——别担心,只是一点迷药。
他也曾推剑出鞘,想用疼痛来让保持清醒,却被那擅于“不择手段”的女孩子眼疾手快一把摁住:“沐吟,既然我来了,怎么可能让你再涉险呢?”
那温暖的怀抱、久违的私语,摧毁了他最后残存的意志。
“沐大哥,你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最忌大悲大恸,如若知寻大哥回来,你一定要听我的,不可伤心太过。”蝉语嘱道。
沐吟低眉,浅笑:“蝉儿,经晨至午,你都快叮嘱了一百遍了——我记住了,放心!”
城外,人影耸动,隐隐有马蹄声,他们回来了!
“馨儿呢?”沐吟挨个地看,却寻不见那个牵肠挂肚的身影。
迟野庆吞吐道:“统领见谅,我们遇到埋伏,差点就回不来了。幸好云城主及时赶到……他说,协理百里城一事他会另派他人,便将大小姐带走了……”
“真的?”
“真的。”
“她没事吧?”
“……没事。统领,您别生气……”
原以为这样回禀,沐吟八成要火。毕竟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接受心上人被情敌不声不响地带走。却不想,沐吟只是轻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北城安全——只要平安,她去哪儿都好。”
其实若依不是存心要扔下沐吟——狼族大营内,她望到行知寻的残颅,一时悲愤,不知为何莫名戾气暴涨,杀戒大开,不分敌我,那诡厉恐怖的模样恍若煞神再世,除了云毅,没人敢出手挟制,也没人敢说给沐吟听……
三年了,还是功亏一篑。
沐吟没有看出迟野庆的反常,他下一眼看到的是那个静静地挂在马头的木匣——漆红色的匣子露在麻布外的一角漆色斑驳,隐隐发黑,泛着冷腥的浊色。
他走到白马前,想摘木匣,不料却被马上的少年一把摁住。
他们的手都在颤抖着,心也在颤抖着。
“书成,让我看看他,让我看看他吧……求你了——求你了!”沐吟低低地不停地恳求道。堂堂虎豹营统领,就这么在马前站着,哀声地向一个少年求告着。猎猎长风中,所有人都静穆着,没有人说话。此时,旁人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因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只会激起这个少年更深的怨恨罢了——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哥哥。
来自军人的沉默,带着铁甲的凝重与生涩,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迟安珑走上前去。俏丽灵动的身影在黑色的铁甲洪流中显得那么违和,却又万分动人,没有人阻止她。她深深地看了行书成一眼,轻轻按下沐吟寒凉如冰的手,轻声劝慰:“沐大哥,别这样,成儿不会不给你的……连夜奔袭,日落风凉,大家都累了,不然先让大伙儿去休整,咱们稍后再去看知寻大哥,好不好?”
“不,不……不行……”可沐吟眼神只是滞了一滞,并不肯听话。他抬起头来,神色比先前更加凄惶,仍向那马上的少年不停地哀求着:“书成,求你了,让我看一眼吧!寻儿他在等着我——他在等着我呢……我已经让他等的太久了。”
他的模样狼狈而瑟缩,被凛冽的寒风吹得摇摇欲坠。迟安珑吃力地扶着这形销骨立的人,忍不住替他开口求情道:“成儿,不然就让沐大哥看一眼吧。从早晨到现在,他一直守在这里,一直在等你们。”
马上的少年沉默如冰,不动声色的眉目定定看她一眼,竟真的缓缓松了手。
娇俏的姑娘欣喜地笑了一下:“成儿,谢谢!”
“寻儿,寻儿!哥来了,哥来接你了……别怕,别怕,马上就回家了……”沐吟连忙要取下木匣,可两只手却不听使唤地颤着,怎么都取不下来。迟安珑见状,连忙轻声安抚着,一双巧手三两下迅速帮沐吟解开了绳结:“沐大哥,我帮你拿回去吧……”
“不!”沐吟却抱着木匣猛地退后一步,唯恐她抢走似的。他甚至躲避着所有人的搀扶,只管自己一步一步地踉跄着,脸上神情莫名,既高兴又难过,“寻儿,对不起!对不起……是哥来晚了。乖,等急了吧?哥哥这就带你回家,咱们回家,好好说说话!啊。”
他将那冰冷的木匣搂在怀中,温柔而怜惜地一直小声念叨着,就好像自己抱着的不是方硬的木匣,而是个鲜活娇嫩的婴孩,搂紧了怕疼,捧松了怕摔……
迟野庆不由眉头轻蹙:沐吟的神态有些不正常,似乎隐隐有衰败之色。他悄悄走到女儿身边,小声道:“统领如此伤情,这样下去,身体怕是会吃不消。”
迟安珑也满心担忧地点点头,道:“爹爹可否请城主大人和蝉语姐姐来一趟?若姐姐不在,如今怕是只有他们能劝一劝他了。”
迟野庆悄悄抽身而去。
沐吟将木匣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开始解那布扣,一直噙着的泪再忍不得,似断了线的珠子般止不住地落下来。虎豹营遍历风雨,鏖战多年,个顶个都是生死见惯的铁血将士,他身为统领,不能如此没有骨气,故而拼命压着,没发出一丝声音。可那微微颤抖的背影却将他出卖地彻彻底底。无论新兵旧属,无一不被他身上铺天盖地的悲伤席卷一空。偌大的灵堂里立满了着甲带剑的人,却没有人走动,也没有人说话,安静得只能听见风在凄吟。
沐吟的手一直在抖,泪水滴在漆木匣上洇出几星水痕。此情此景,谁都不知该如何劝这个伤心的人。人们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迟安珑万分不忍,十指纤纤,帮沐吟轻轻结开布扣,却又摁住盖子,温言细语地劝道:“沐大哥,咱们看一看、放心了就好,千万莫把泪落在亡者身上,对你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