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大批量送进来,急诊室的病床不够用。周安空下床穿鞋,给新来的病人让位置。
沈周年带她去医院外面就近吃了早餐,结账的时候,沈周年的人正好送过来一双女士休闲鞋。周安脱下医院的拖鞋,换上新鞋子。
朋友之间不必多言谢,但生命的重量是怎么道谢都不够的。
周安抬眸看着沈周年,用力握住了他搭在桌上的手指,露出一抹苍白的笑容:“沈周年,谢谢你。没有你的话,我昨天可能冷静不下来。”
清晨的第一抹阳光照在周安脸上,静谧明亮。沈周年眯了眯眼,冷然的眉眼在阳光光晕辐射的范围内柔和了几分,他低而缓地说:“谢谢你第一时间联系我。”
周安微愣。
沈周年没给她反应的时间便开口提起急诊室医生的建议,“心灵受了伤也需要医治的,你昨天受到的惊吓在你的心里投了一片乌云。”
沈周年略微倾身看向周安:“安安,我们去把乌云驱散吧。”
周安用力抿唇,过了好久她才点了头。
他们没回家,而是先去了这所医院的精神科。恰好碰上专家医生在,沈周年给周安挂了专家仅剩的号。
家属陪同,沈周年陪周安接受会诊。
听周安描述了昨晚的事故以及夜里的那场噩梦,医生双眉紧皱,沈周年的周身气压也低得吓人。
医生:“周安小姐,据您和您家属的描述,其中有道声音是属于昨晚的醉汉,有道声音来自去年碰到的流浪汉,那剩下的女人和孩子的哭声呢?请您仔细回想一下。”
周安在医生的安排下躺上病房内专门的躺床上,听着医生的节奏进行冥想回忆。她的心理防线曾被上一个心理医生说过是很高的,她曾几次尝试过相信医生进行催眠回忆却一直失败,但这一次却成功了。
明明才第一次和这位医生见面。
这次和上次的不同点在于,她身边有沈周年。
医生的声音舒缓:“周安小姐,您看到了什么?”
“乡间土路,很泥泞斑驳,”周安在记忆深处搜寻,缓缓说:“有卡车,卡车内有四五个孩子……他们在哭,我好难受……”
眼角滑下一滴泪,被守在床边的沈周年轻轻揩拭了。
医生:“还有呢?除了孩子还有大人在吗,卡车内发生什么了孩子们为什么哭?”
几分钟过去,床上的周安双手紧紧抓着了床单:“他们来了!有两个男人,长得很凶,他们将我的馒头踢在地上,我好饿好饿,我还要留一半给病哥哥呢,他再吃不到东西会死的。”
沈周年用口型问医生是否可以和催眠中的周安搭话,得到医生应允后他参照医生说话的节奏轻声说:“病哥哥没死,你把他救出去了,他现在长得很高很健康。”
周安唇角微弯,片刻之后她又陷入了焦虑之中。紧闭的眼皮很薄,明显透露出眼珠在不安地转动。
医生显然发现了她的异常,这或许就是埋藏在周安心里的阴影,他问:“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吧。”
“他将我拎着脖子拖出了卡车,”周安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他在撕我衣服……不要!不要,走开!”
这后续的发展让医生震惊,他正想打算中断病人的催眠让她先从痛苦中清醒过来,沈周年却倏地趴在周安耳边,笃定而快速道:“不是的,他撕的不是你的衣服。”
“周安看清楚,他撕的不是小孩子的衣服!车里还有一位女人,你看看,你看看她去哪儿了。”
“女人……我没有看到女人……”
沈周年双手扒在床沿,恨不得钻进周安的梦里告诉她,“是那个女人被拖出去了。那男人还没有禽兽到碰孩子,安安,你的梦错乱了。”
见睡梦中的人怎么也找不到她想找的人,沈周年连忙说:“安安,错乱了没关系,醒来我带你去纠正它。”
医生适时结束催眠,将睡梦中的人带回现实。
沈周年给周安递了张湿纸巾,“擦擦额头的汗。”
周安看了他一眼,一瞬间她在沈周年脸上看出了当年那个瘦弱到需要她来保护的小男孩的稚嫩面容。
她低头去擦汗。
医生观察他们俩的神情,给他们泡了一壶热茶。
“从这次催眠得到的结果可以推测出,周安小姐您的的亲密接触障碍和你的童年阴影有关。”医生说:“不过据这位先生说,您的记忆是被扭曲过的,这种现象很常见。有很多例证表明,在受过剧烈冲击之后人的记忆错乱的可能性会大幅上升,况且人本来就会无意识地修改自己的记忆。”
医生转向沈周年:“病人家属,请问您有证据来纠正周安小姐的记忆么?”
“有。”沈周年眉心微动。
隔日上午,沈周年和周安乘坐国际航班飞往京城。
第38章
◎沈周年◎
入秋之后气温下降很快。在不经意的某个瞬间, 周安回眸看向街边的法国梧桐,发现树叶已经泛黄了。
从催眠中醒来后,周安一直有些不在状态。
那段被她埋葬掉的过往,比她预想的还要沉重。
“沈周年, ”飞机头等舱内, 周安的视线从窗外的云层收回来, 看向沈周年, “我记起你了。”
沈周年默不作声地将她的安全带扣好,闻言抬头, 回视她好一会儿,嘴角牵出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那叫声哥哥听听。你小时候可会喊我哥哥,哥哥长哥哥短, 长大了嘴巴不甜了。”
周安笑了。
她知道沈周年现在是在逗自己开心,自己也确实被他三言两语给哄好很多了。
脑海中一直有尘封的记忆浮现,她这会儿又想到什么,忽然俯身过去去掀沈周年的衣服下摆。
“……”沈周年抓住她乱动的手,眼眸闪动:“你想做什么。”
周安舔了下唇,慢吞吞地说:“我记起你帮我挡过打,腰侧被东西刺破了, 我想看看好没好。”
原来就为这个,沈周年心想。
他眼眸低垂着,目光覆在他和周安交叠的手上, “这么多年早就好了, 疤痕都没有留下。”
周安的视线定格在他脸上,手也不挪, 颇有一种不看到不罢休的意味。
沈周年轻叹一口气, “行吧, 我给你看。”
周安盯着他。
沈周年懒洋洋倚在座椅上,歪头直勾勾盯着她,语调有些吊儿郎当的:“你叫一声哥哥,我给你看。”
周安:……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难以启齿。
不看就不看。
她别开脸,看向云层。
沈周年看到她气得脸颊微鼓的样子,笑着蜷了蜷微痒的手指。
下了飞机,他们坐上了沈周年安排的轿车。
“沈周年,你要带我去见加害者么?”周安的脑袋稍侧,看向沈周年。
“不是,到了我再跟你说。”沈周年顿了下说:“两个加害者犯拐卖妇女儿童罪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主犯在服刑的第十年因所在监狱的暴徒伤人事故意外身亡。从犯还在服刑,因为当年他犯罪是未满十八周岁被法院从宽处理,但他的家庭因为他的犯罪分崩离析了:他父亲酗酒和赌博成瘾,母亲改嫁,他那妹妹在他入狱的那年被醉酒的父亲喂错了药患上尿毒症,现在时日无多。”
周安怔怔地听着他冷静叙述,不知怎么的,她十分怅然。
当年加害他们的凶手终于遭到了命运的报应。
她闭了闭眼,缓解剧烈跳动的心脏。
她听到沈周年说:“我们现在过得很好,当年那些孩子和女人也在努力生活。”
沈周年将周安带到一家面馆。面馆开在京城郊外的大学城附近的小巷里,要拐过好几条细而窄的弄堂才能找到,但里面一点儿也不冷清,坐满了学生。
沈周年拿纸巾擦了擦两人的桌椅,周安看到擦完的纸还是纯白的,没有污渍。
小小的店铺里颇有些人声鼎沸的味道,热闹的氛围里,沈周年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烫了烫玻璃杯,倒上热茶放到周安手边,目光引向半开放厨房里的年轻厨娘:“她是当年拐卖和□□的受害者。”
周安眼睫颤动了一下,缓缓转头看向沈周年指引的方向。厨房内有一男一女,皆是厨师打扮,男的看起来憨厚亲切,手掌翻弄着揉面,女的矮他半个头,就站在他身旁煮面。男人一边揉面一边笑着和女人说话,女人转身拿了毛巾给他擦脸上的汗。
动作熟练,脸上带笑。
注意到周安的视线,她和她笑了一下。她笑起来露出脸颊两侧明显的法令纹,虽有岁月的痕迹,但周安就是觉得那是她常笑的缘故。
周安忽然问沈周年:“我们点什么?”
沈周年眼睛扫过木桌旁边立起的菜单,瞥她说:“她家蟹黄面是招牌。”
周安站起来走到厨房前,女人立刻招呼道:“小美女想好吃什么了?”
周安眼眸被煮面的热气氤氲出湿润的水光,她弯弯唇:“我们点两碗蟹黄面。”
“我们家面条很好吃的,就是这会儿学生多,你们要等一会儿哦。”女人手上动作丝毫不减速度,还能笑着和周安唠,“你和你男朋友也是学生吧,大一的?第一次见哦。”
周安嗯了一声,她盯着女人看了好几秒钟,声音很慢,语速温和:“我们来见个故人。”
女人笑着说:“你们找到了吗?我和我男人在这里住了好些年了,附近很熟,要是找不到人我可以带你们去。”
“我们见到她了。”周安看着她,眼眶不可抑制地发红,在泪水浮现出来前,她垂眸对女人说了句“谢谢”。
“小事啦,人生在世就是要互帮互助啊。”女人朝沈周年瞥了一眼,对周安说:“你快坐回去吧,你男朋友都要把你看穿了。啧啧粘人哦。”
周安走回桌边,坐下。
沈周年递出纸巾。
周安接过来在眼角按了两下就撤开,安静须臾道:“沈周年,我都想起来了。”
孩童过了十年会脱胎换骨,但是这位女人当年便是如花般的二十岁,十年的岁月只在她脸上刻下了几道浅浅的皱纹。
周安见到她的脸的瞬间,记忆如潮涌般卷来。
她记起这位漂亮姐姐是怎么被拖出卡车,又是怎么在车外哭喊的,也记起她明明自己浑身是伤还要向施暴者委曲求全,求来的馒头却全分给他们这些孩子吃。
或许是太过感恩,所以她的记忆才会擅自做主将女人的痛苦转接给自己。
“我的父母之前暗中为她创造过几次开启新生活的机会,”沈周年说:“可能她发觉了吧,她并不接受。她现在的生活全是她自己努力的成果。”
周安感慨道:“真好。”
憨厚店主将他们俩的面条端上来,黑中透红的脸笑起来:“两位慢慢吃,面和汤不够都可以免费续的。”
两道谢谢同时回应。
周安和沈周年默契地对视一眼,低头拌面吃。
来时晴天,去时暴雨。
小巷内车开不进来,周安刚想说要不一块儿跑过去,沈周年就扔下一句“等我买雨伞回来”就跑了出去。
这附近不像是有便利店的样子,周安站在飘雨的门口,有些担忧地望进深巷。
门口来往的学生很多。一群穿校服的男生经过周安时,都红着脸眼神飘向她。
周安避开人群,站在屋檐下。过了十来分钟,她才远远看到沈周年撑着伞跑回来。
看到周安头发上的雨丝,他想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保暖,但一摸到湿透的外衣,他没再动作。
沈周年撑开雨伞,勾起唇角对周安说:“便利店就一把伞了。”
周安看了眼只能够撑下一个人的伞架,心道雨伞好小哦。
两个人撑这把伞肯定要有很多的肢体接触,周安有些踌躇。沈周年读着她的神色,也忽然想起了周安的接触障碍。
啧,早知道就不耍心计只买一把雨伞了。
“雨伞你用。”沈周年将雨伞撑开在周安头顶,自己一副要赴雨的气势。
周安却没动。
沈周年:?
他将暗红色雨伞抬高了一些,去看周安,“我淋雨没关系——”
话没说完,周安忽然从雨伞下走出来,伸手抱住了他。
沈周年的身体僵住,雨伞架从他手中滑落,红色伞布在地上的水坑旋出一圈飞溅的水花。
“你不是……”沈周年喉结滚了滚,声音沉沉,“不能碰男人么。”
周安头埋在沈周年肩膀,声音嗡嗡软软的:“周年哥哥是例外。”
◎最新评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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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问是男朋友的时候也没有否认 我不听 不否认就是肯定了!】
【周年是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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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完全不够】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只有你是例外,甜甜甜!】
【啊啊啊啊,完全不够啊,太太,饭饭,饿饿】
【啊啊啊啊啊啊,终于甜起来,太不容易了!】
【加油哦】
-完-
第39章
◎周安◎
“什么叫, ”沈周年心空了一瞬,他手有些僵硬地搂住周安,过了好几秒才问:“我是例外。”
低沉的尾音甚至有些飘。
男性荷尔蒙充斥在鼻尖。周安从他怀里抬头,眼神明亮如星辰:“其他异性我还是抗拒的, 但对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