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寻的身材非常打眼。他倚着墙，背对着身后的一大群人，不知在看什么。
李令珩把用过的烤盘叠好，擦了擦手，道：“我去叫他过来吧。”
走近傅寻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李令珩觉得他的背影特别落寞。本来就瘦高的身材在地面上留下细长的黑影，像一株孤独的蒲柳。
“咳咳。”李令珩假装咳嗽。
傅寻一开始并没有听见，直到李令珩快要咳出肺来才猛然惊醒转过身来。他手上拿着刚才大家分吃甜品的纸碟子，上面的两个小蛋糕还原封不动。
“导演叫我们回去搞卫生。”李令珩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顺着他的视线朝走廊看过去。除了零星几个工作人员，没有其他人。走廊尽头立了一个告示牌，指出通往停车场出入口的方向。
“不好意思，我现在就回去。”傅寻垂下眼眸，声音低沉道。
“你在等人吗？”李令珩和他回去的时候问道。
“嗯。”傅寻很僵硬地点了点头。
傅寻的公司恒星在这一行是数一数二的top，具体表现在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各大选秀中，恒星的C位率高达34%。以前李令珩还以为这是因为恒星财大气粗拼命砸钱，参加养狗营之后，才知道人家也是很投入很多的。比如傅寻的经纪人，只要节目组允许，每一回重要场合都会出现，比如公演、拍杂志、拍广告。
像今天这种关乎选手个人形象塑造的活动，理论上有点背景的经纪人都会到场。像徐初这个浪费了一袋面粉的厨房杀手，十分钟前才被他经纪人叫了出去，可能是讨论怎么挽救“浪费粮食”的形象。
但是今天，傅寻的经纪人一直没出现。
恒星并不是不管他，依然派了人来现场，录制前还把他叫到外面说了一会儿话。
可李令珩看得出，傅寻根本不在意他公司管不管他。他在意的是他在意的人管不管他。
“你是第一回 下厨吗？我看你做得挺好的。”李令珩试着岔开话题。
“是第一次。”傅寻长长地叹了口气。
“以后你还会有更多机会下厨的。”——做给你心爱的人吃。后面半句李令珩没说出来，但他相信傅寻懂的。
傅寻没答话，回到料理台之后埋头整理厨具。接下来的时间，除了面对镜头时会主动笑笑，其余时候他一言不发，任其他人好心询问，也只是说睡不好罢了。
直到晚上回到学校，傅寻才把李令珩拉到一旁，恳求道：“陪我走走吧。”
这两天节目组没安排舞蹈声乐课，大家自由活动。一般情况下，外国选手会抓紧时间学中文，本国选手就趁难得的休息机会睡足觉，然后和玩得来的几个打打牌玩玩游戏。像叶泛舟，一下车就被汪蓁蓁拎去自习室做中文卷子了。
李令珩没事做，便陪傅寻去池塘边散步。
这样炎热的夏夜，大部分人都只想窝在空调房，是以这会儿池塘边就他们两个大傻子。傅寻和自己的PD打了声招呼，PD和摄影师便离开了，留下他们两人倚着池边的栏杆喂蚊子。
“或许你经纪人忙其他工作，又或者飞机延误了，今天才没来。”李令珩道。
“她手下还带了两个女艺人，平常也得跟她们，所以我理解她来不了。反正就是一场普通的活动，又不是公演。”傅寻盯着眼前黑黢黢的池水说。这池水白天就算不上干净，眼下更成了砚台里的墨，看上去又黑又浓稠。
“对啊。”李令珩不知道说什么好。
“但她三天没回我微信了。”冷不丁的，傅寻这样说道。
“像她这样的事业女性，说不定每天收到几百条微信，一时没回也正常。”
“她有两个微信号，我是在她私人号找她的。”傅寻摇摇头，手指关节一下一下地敲着栏杆。
“你们之前吵架了？”李令珩又找出一个没多大说服力的理由来，同时在空中挥了挥手，努力赶走在他头顶绕圈的蚊子堆。
“没，我哪舍得，最多是我单方面撒娇。”说到这，傅寻歪了歪嘴角。
“说实话，你现阶段能做的非常有限。”李令珩感同身受地叹气道。
傅寻抬头望天，使劲眨了眨眼睛，“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毁约，一了百了。但我不敢。我因为年轻，在她眼里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小男孩，冲动、莽撞、天真。换句话说，就是不靠谱，不值得托付。如果我真的闹脾气退赛，只会加深这个印象，永远无法成为一个能够和她并肩同行的男人。”
“你这个想法是对的。为了个人感受而辜负那么多人在背后付出的努力，不是成熟的人会做的事。”
“毓珩，她太优秀了。她可以接触到时尚圈顶级的人脉，也可以帮公司的艺人拉到S+大制作的主角。她没背景，学历也很普通，完全是靠自己打拼才有今天的地位。在她面前，我什么都不是，和我一样的练习生，国内有成千上万。我不出众，也不唯一。她可以随时不要我。”傅寻哽咽起来，但他想控制住，于是那哽咽声像鱼刺一样，卡在他的喉咙里不上不下。
“她只是缺席了一次而已。”李令珩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们之间出了问题。她在躲我。”
“按你说的，她是个很有能力的人，那鉴于目前的情况，她主动调整一下和你的关系，也是情理之中。”
“我们的关系，我们有什么关系呢？著名经纪人和她的18线练习生。”傅寻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自嘲道。
“我看好你的前途。傅寻，我一直觉得你很适合娱乐圈，你身上自带吸引人眼光的特质。举个例子，梅艳芳，你知道吗？她算不上很漂亮，可她在电影里，哪怕是和张国荣周星驰这样著名的男演员搭戏，她也是最亮眼的一个。她的言行举止，总会让人不经意地专注在她身上。”
“我哪有资格和梅艳芳相提并论啊。”傅寻拼命摇头。
“我感觉你经纪人，不会满足于把你捧出道，只做男团。”
“她当初签我的时候，给我规划的是走演员路。”傅寻揉了揉太阳穴，“我对演戏也是挺感兴趣的，我不怕吃苦，我会很努力地成为一名演员，而不是爱豆。我怕的是……她不会等我。我也没资格要求她等我。”
“这种事情强求不来。她有自己的人生。”李令珩安抚地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你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如你所说的那样，努力做一个能够和她并肩而行的人。到了那一天，就算你要做个恶人，你也有做恶人的底气了。”
傅寻以手捂脸，沉默不语，过了良久才说：“毓珩，你知道为什么我找你吗？”
“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李令珩受不了嗡嗡叫的文字了，大力一拍，还真给他拍死了一只蚊子。
“我觉得只有你明白我心情，不会劝我放弃，也不会一味说只要出道就好。谢谢你。”傅寻一把拉过他，和他抱了抱。太过突然，以至于李令珩不知道要把手放哪儿比较好。看了看右手掌心上被拍出血的蚊子尸体，李令珩觉得总之不能放到傅寻背上吧。
“我表现得很明显吗？”李令珩头皮一麻。
“不明显，很克制了。我只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能看出来罢了。别担心，不是和你走得很近的人发现不了。”傅寻放开李令珩，迟疑了一会儿，补充道：“除了娇娇。”
第二天，节目组又来了新任务。55人自己组队分成七组，自己策划一场五分钟左右的演出，两天后去福利院或者老人院进行公益表演。
导演一说可以自由组队，叶泛舟立刻看向李令珩，李令珩也看向叶泛舟。
正当叶反正大踏步朝李令珩走来的时候，他的PD横空出世，拽着汪蓁蓁的手臂挡在他面前，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李令珩只看到汪蓁蓁的脸色越来越不好，所以肯定不是好事。
紧接着叶泛舟一脸狐疑，不停地朝李令珩的方向看过来，好几次都抬脚了，最后都被PD硬生生拦住了。
这时裴楷和汤若年过来问他要不要组队，李令珩便先放下叶泛舟那边的事情，转头和他们说一下自己对公益演出的想法。裴楷和汤若年的性格也不是特别闹腾搞笑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主动找到李令珩。
李令珩说想去老人院给老人家表演。表演内容他也想好了，上了年纪的人对苏联有独特的情怀，他想表演一首经典的俄罗斯歌曲。
裴楷和汤若年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便立刻说好组队了，没过多久还把程居安拉来了。李令珩有了空闲，便四处找叶泛舟的影子，结果叶泛舟没找到，汪蓁蓁倒来了。
“Jo他……节目组建议他继续走活泼路线，推荐他和石菜菜还有沈大河组队。”汪蓁蓁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的。“本来是PD和你说一声的，但我说我来吧。”
李令珩一下子明白了。节目组这是要将“舟毓CP”解绑。他挺想和叶泛舟组队的，因为叶泛舟一看就很讨老人家欢心——“爷爷奶奶的大孙子”，还能借故多和汪蓁蓁接触。但是节目组硬要拆散他和叶泛舟，他也做不了什么。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还好，很快就克服了。
他想到了丁甚，才发觉自己当初的安慰是多么轻飘飘。针不戳到肉不知疼，只有体会过，才能明白这样的委屈有多难过。
第54章
公益演出在两天后的上午进行，下午便是残酷的二次顺位发布，也就是说，这次的公益演出不会在二顺前播出，对于选手来说，意味着没法在这个环节通过自己的表现来拉票。
尽管如此，每一位选手还是尽自己全力参与其中。公益演出唯一的要求就是内容要健康有益，没有其余限制，形式自定，说相声、唱黄梅戏、吹唢呐都行。
李令珩这一组有裴楷、汤若年、程居安、小鸠悠太、陈斯安和沈秋。
商量一番过后，大家最后定下多乐器协奏版的《喀秋莎》，老人家绝对爱的俄罗斯歌曲。而要让小提琴、长笛、吉他、二胡、钢琴、贝斯、葫芦丝的合作变得和谐，编曲必须要下大功夫。幸好这一组有沈秋。之前一公二公都没空间给他发挥，这一回公益演出倒让他的才华有了用武之地。
他熬了一晚上，然后白天大家聚在一起按照他编的曲演一遍，他觉得还有要改的就现场改，一直折腾到黄昏才改好。
回到宿舍，李令珩看他走路都脚步虚浮，心下特别感慨。
沈秋是有才气的，人也特别努力，但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会被“境遇”两个字掩盖。李令珩甚至觉得，和沈秋比起来，自己更德不配位。他唱跳太普通，擅长的东西都不是做爱豆需要的，可凭借他和叶泛舟的关系，他就能顺着东风跃到出道位附近。刻薄一点来说，他李令珩还在攀附他人，尽管他隐姓埋名暂时摆脱了他之前攀附的资源。似乎无论他在哪儿，他是不是李情毓的儿子，他都得靠别人才能收获自己的鲜花掌声。
节目组想解绑他和叶泛舟，成功的话，他是不是三顺就会被淘汰了？
也好，反正三顺距离决赛不过两星期，很快过去的。
公益演出一共有七组，三组去老人院，另外四组分别去两家福利院。叶泛舟那一组去的也是老人院。李令珩休息的时候去看了看他们那组的排练，他们走搞笑路线，一个个放飞自我疯狂搞怪。
李令珩本来以为叶泛舟那组会去福利院，没想到还是被分到了老人院。也就是说，汪蓁蓁也会跟着去。
公益演出那天，所有选手都早早起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心准备演出，大家的心态比之前一顺好了很多，仿佛淘汰并不存在，今天只是完成任务的一天罢了。临上车前，还有不少人抓紧时间练习，努力程度和公演不相上下。比起大家齐刷刷的垂头丧气，李令珩更喜欢这样忙碌的状态。
今天天气很好，蓝天白云，虽然一如既往的热，但偶尔有风出来的时候，还是有丝丝凉意。
老人院专门有一个给爱好文娱的老人家唱歌跳舞用的大房间，节目组提前一天过去安装设备和看表演用的阶梯。等三组选手到达时，整个老人院的老人家都已经排排坐好了。行动不便的坐第一排，手脚还灵活的坐上面几排。
今天的主持人是老人院的黄院长。黄院长是名四十岁上下的女性，气质温婉，笑的时候眼睛会眯起来，看上去特别喜庆。
黄院长在院门口迎接他们，和他们大致说了一下老人院的情况。这是家公立老人院，很多老人没子女，家庭条件也一般，甚至说得上贫穷。有专人考察过他们的情况，便把他们安排进来，也不收什么钱。平日里老人院有常驻的医生护士、专业的护理人员和厨师，还会安排各种活动让老人家享受时间，但像养狗营这样的公益演出，平常基本没有。黄院长说，好几位老人知道有演出看之后，高兴几天了，眼巴巴盼着人来。
李令珩鼻子一酸，想到自己的外公外婆。幸好他不是独生子，还有个妹妹在他不方便的时候陪伴老人家。
他外公外婆是幸运的，有孝顺的女儿女婿（虽然一开始并不怎么认同），还有聪慧听话的孙辈，吃穿不愁，没事出去旅旅游，有什么头疼脑热立刻有顶级的医疗服务。
这儿的老人家虽然之前生活苦，但现在也过上了安稳的生活。
他们是幸运的极少数，仍有很多老人家风雨大半生，至今仍然温饱不定、为生活奔波。
见他们一群人到了，老人家不由分说开始鼓掌，虽然他们此时一句话都还没说。
虽然一公二公现场的粉丝也是非常激动，老人家这样热情的架势还是让年轻的小伙子有些招架不住。最后黄院长上台说了几句暖场的话，老人家才冷静下来。这儿的老人有好几个腿脚不便坐轮椅，但精神面貌都非常好，脸色红润极了。
李令珩那一组最后演出，其余时间在房间靠墙的那一排椅子坐着，看其他人表演。这个表演场地布置很简单，没有花里胡哨的装饰，但布置得非常温馨。连给他们坐的椅子都铺上了黄色碎花坐垫。
叶泛舟组走搞笑路线，改编了目前很流行的一首广场舞曲，又唱又跳，穿插着各人的插科打诨，土气中带些憨，把老人都逗笑了。在这么浓厚的“中国风”演出中，西方面孔的叶泛舟出乎意料很好地融入其中。他特别放得开，各种搞怪撒娇的表情做得得心应手，有效发挥自身的憨憨本质。
另一组有隋逐阳和徐初。他们走青春阳光路线，没有叶泛舟那组搞怪，但同样讨喜。上了年纪的人，都喜欢爽朗大方的孩子。这一组最出彩的是隋逐阳，本来就长得帅，又有九头身的比例，皮肤有点黝黑，但笑容特别开朗，非常适合他们挑的曲子。他不适合走爱豆花美男路线，像今天这样干净简洁的妆发就适合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