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我了解，”汪蓁蓁谨慎地看了一眼周围的工作人员，也用德语回答，“目前他公司谈好的位置是十或十一，如果后面的人所在的公司加大砝码，他这末位也未必保得住。走一步算一步吧，我不想为这等畜生麻烦我的家人。哪怕他出道了，以他的资质和黑历史，红是肯定红不了得了。”汪蓁蓁动了动嘴唇，“他家暴他前女友。”
“为什么他公司非得捧他呢？”李令珩真心不懂这个行业的眼光，明摆着有实力的，如丁甚，他们不要，非要费时费力去捧黑历史一箩筐、实力也不咋地的人，随时准备为他的黑历史擦屁股。拉资源要人脉、公关要钱，卢姜的公司到底有多想不开非得选他啊？做生意，追求的是利益最大化，选那些有实力的身家清白的，还能省下培训费，降低培训和经营成本。这些经纪公司是脑子生锈了吗？
“我听说他家里挺有钱的。我也不清楚。我就是一个小翻译，哪懂这行的规矩。”汪蓁蓁摇摇头。
“在这里几个月，比我过去五年见识到的都要多。”李令珩咧了咧嘴。
“所以你来选秀的目的达到了吗？”汪蓁蓁歪着脑袋看他，神情有些玩味。
“算吧。不走出自己自己的舒适圈，永远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像选秀这种名利场，集合形形色色的人，各有目的，各有经历，是别的地方很难有的。”李令珩眼神温柔地看着汪蓁蓁。
他特别享受和汪蓁蓁说话。他说得再含蓄，汪蓁蓁都听得懂，还能顺着说下去。
“你好像一名潜入敌营套取机密的卧底，在其中又脱离其中。”
“大部分时间，我都在置身事外，观察他人，但有时候我也控制不了融入其中。比如……在更衣间。涉及到我在意的人，我无法置之不理。”李令珩不想自己显得太过外放，垂下眼眸，不看汪蓁蓁的脸，而是看她的手。
这一刻，李令珩很是希望中国能够通行西方的礼仪，这样他就能大大方方亲她的手，纤细白皙，泛着月色亮光。
录制场地是临时搭起来的，后台都装得很粗糙，照明的白炽灯白惨惨的，地砖没铺严实，缝隙时大时小，刷了白漆的墙面也是凹凸不平。在这样一个简陋的环境里，汪蓁蓁虽然脸露疲色，但依然是最亮眼的存在，是“蓬荜生辉”这个成语最生动的诠释。
“你做得对。”汪蓁蓁语气平淡，但眼里有丝丝绕绕分不开的深意。
叶泛舟回来了，一屁股坐在他们两人中间的空椅子上，硬生生打断了李令珩想说的话。
他还是个孩子，李令珩安慰自己。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汪蓁蓁调整坐姿，问他。
“哦，沈秋他们几个在厕所，我和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叶泛舟挠了挠脑袋。
又过了五六分钟，叶泛舟的经纪人纪从文气喘吁吁地跑来。节目一结束他就坐车赶去机场，急着去见国内一个著名导演，为自己手下的其他艺人谈资源。他正要过安检，就收到了叶泛舟和卢姜打架的消息。
汪蓁蓁还没来得及和他讲前因后果，导演休息室的门打开了。导演助手叫他们都进去。李令珩还以为得接着一对一谈话，没想到是当面对峙。
卢姜沉着一张脸，站在他经纪人旁边。接着又有人进来了，是当时目击全程的施予赫和邱宣。
导演、导演助理、节目制作人、橙子派来的总监都在，加上两位经纪人、五位选手、一名翻译，一时间不大的房间挤得满满当当。
在导演的指示下，除了卢姜之外的选手，依次说出从自己的角度陈述事情经过。李令珩看到汪蓁蓁背过头去打了好几个哈欠，穿了小高跟的双脚颤颤的，心不由得有点揪疼。
他突然希望，汪蓁蓁可以放下养狗营的一切糟心事，回家过她舒服的生活。至于叶泛舟，就交给他好了。
说到底，卢姜和叶泛舟大家这件事并不复杂，起因经过结果都很明确，卢姜也没什么可颠倒黑白的，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看着。
施予赫和邱宣说完全部经过，就被“无情”地赶走了。
导演先是劈头盖脸地把卢姜和叶泛舟骂了一顿，然后又说了李令珩一番，大意就是“公众场合不要吵架打架，有什么事情私底下再说，别丢节目的脸。”三人连连应是，信誓旦旦以后不会再犯。
但叶泛舟有个前提：“卢姜他不许再抹黑Angelika。”
李令珩主动帮叶泛舟翻译，好减轻汪蓁蓁的负担。
叶泛舟的要求并不过分，导演组当下命令要求卢姜保证不得肆意诽谤他人。卢姜看了脸比锅底还黑的经纪人一眼，只能答应，姿态倒是非常谦卑。
“还有，卢姜必须给Angelika、Fredrick还有我道歉。”叶泛舟又铿锵有力地说。他转过身去，面对卢姜，依次指了指汪蓁蓁、李令珩和他自己，用中文严肃地要求：“道歉。”这是李令珩认识他以来，他最生气也是最成熟的一次。
卢姜张了张嘴，但没发出任何声音。
“道歉是必须的，没得妥协。”节目制作人开口道。她的神情也很不好，说话有点冲。她朝导演和橙子的总监打了一下眼色。
李令珩知道，他们还没蠢到得罪汪蓁蓁。
“这是自然。卢姜，你说的话可大可小，闹大了，汪小姐是可以起诉你的。”导演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
卢姜的经纪人拽了拽卢姜的衣角，不耐烦地训斥道：“你自己做错事，麻溜地自己承担。”
连汪蓁蓁也坚持：“我保留我起诉的权利。而且我要的不是私底下的道歉。我要求他在所有选手面前，承认他造谣，然后公开道歉。”
“大家和气生财嘛，泛舟和卢姜以后还是要日夜相处的，我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橙子总监赶紧走到他们中间，试图缓和气氛。他瞪了一眼卢姜，“还不快点道歉。”
事到如今，卢姜看清形势，给汪蓁蓁鞠了一躬，低声道：“对不起。”
“道歉了道歉了，汪小姐，我看不如就这么算了吧。”橙子总监挤出笑容对汪蓁蓁说。
“算了？”汪蓁蓁挑了挑眉，“不算工作人员，更衣间起码有十几个选手在，卢姜不仅造谣还传谣。我要求一个公开道歉，不过分吧？”
“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是事情闹大了就不好收场了，对泛舟和毓珩的名声也有不好的影响。”导演劝道。
“为什么有不好的影响？他们又没做错什么。这件事传出去，他们也只会收获支持。别忘了，他们的粉丝几乎都是女生。赚女人钱还骂女性，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人，才是不要脸。”汪蓁蓁毫不退让，直面导演。一字一句化作子弹，狠狠地打在和稀泥的人身上。
酷毙了，李令珩在心里比了个Yeah。
“额，卢姜确实该骂，你想要怎么罚他都可以，但我觉得放到明面上，总归是件丢脸的事。”橙子总监道。
“丢的不是我的脸，更不是叶泛舟和毓珩的脸。”
见汪蓁蓁油盐不进，导演和总监只好向纪从文求助。纪从文里外不是人，但他是个出色的经纪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他说：“以我的经验，这种事情确实越快解决越好。《Young！Go！》刚结束二公，之后还有很多活动，直播、拍广告、采访等等，都很耗费精力，最好还是今晚就协商好。”转过头来，他和颜悦色地对汪蓁蓁说，“Angelika，不如算了吧，想想Jo。”
李令珩实在忍不了节目组为了息事宁人的种种说辞，本来想着低调一点方便汪蓁蓁处理事情，但他不能任由汪蓁蓁孤立无援。
“徐导、王总监、颜姐，”李令珩身子转到另一边，“纪先生、方先生，我重述一下卢姜说过的话吧，我的记忆里还挺不错的。他说：‘女生就是这么肤浅，脑子空空，光看脸就能叉开腿躺床上’，还有，‘女人那小脑袋瓜里面，除了钱和脸，还知道什么？缺钱的给钱就能上，不缺钱的到贴着给人上。；”
卢姜撇过头去，他经纪人脸都白了，堪比天花板上的白炽灯。
“卢姜侮辱的，不只是汪小姐，还有天下所有女性。颜姐，你作为女性，你觉得这话过分吗？徐导、王总监，纪先生、方先生，你们都有母亲，有外婆和奶奶，或许还有姐姐妹妹、妻子、女儿。如果今日被这样造谣的是你们的至亲，你们还能那么大度地劝汪小姐轻拿轻放吗？实际上，他骂的就是你们所有女性亲属。”
“或许卢姜因为个人家庭原因才对女性有如此大的恶意。但我相信，大部分人都是爱自己妈妈，姐姐妹妹的。在你们眼里，女性果真如卢姜所说那样低贱吗？汪小姐生气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当时在现场的有不少人，都可以作证，如果汪小姐动真格，请来远华集团的法律团队，那才叫把事情闹大了。想要低调处理这件事一点都不难，卢姜公开道歉的时候，关掉镜头，再勒令所有人不许外传。我想也不会有外人知道。”
第51章
葛颜作为在场唯一的橙子女性高层，主动说要送汪蓁蓁出门。
其实导演休息室到员工出入门口不过三四十米的距离，汪蓁蓁认得路。但她心里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没有推脱。
葛颜走在她旁边，不停地代表节目组和她道歉。虽然明面上没有求她收回让卢姜公开道歉的要求，但那层潜台词，没有人听不出来。
“颜姐，”汪蓁蓁停下脚步，略有愠怒，“你听到卢姜的话的时候，你是什么感受？”
葛颜的脸色白了又黑，最后只是干笑道：“他实在过分。”
“如果你站在我的位置，你会要求他道歉吗？”汪蓁蓁盯着她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Angelika，我明白你的心情。同为女人，我当然无法接受卢姜的混账话。但我无法站在你的角度看问题，因为我没有一个很牛的哥哥让我依靠，没有一声令下就有国内最顶级的法律团队为我讨公道。”葛颜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笑容很是苦涩，“或许你也可以试着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这是我第一次担任这级别项目的制作人，我不能让节目出问题，任何一点丑闻都可以毁了我一年的筹划，毁了我之后的前途。再说，摸爬打滚这些年，更恶心的话我都听过，卢姜这毛头小子，对我来说已经不是大不了的事了。”她眼神很疲惫，丝毫不见平日的精光，连笑容也是勉强。
汪蓁蓁愣了一下，忍不住放软了语气，“你已经是《Young！Go！》的节目制作人，你的话语权、你的影响力，都在社会的上层。我明白你的无奈，但你能告诉我，你辛辛苦苦走到今天，是为了替垃圾男人擦屁股吗？我的要求并不过分，诚如毓珩所说，按照橙子的手段，完全可以把公开道歉这件事藏好。我已经很顾及节目的名声了，为什么我为自己讨个公道都变成了不明事理？”
汪蓁蓁占理，葛颜被她说得欲言又止，一脸不自在。
“算了，我也不说别的了。反正你们都答应让卢姜公开道歉了，想来不会反悔。”汪蓁蓁也累了，“我还有问题。”
“你问吧。”
“如果今天搞事情的不是卢姜，而是另外的、公司不给力、个人也没什么存在感没什么粉丝的选手，你们会想着维护他吗？”
“我们、我们并没有维护卢姜。”葛颜定了定心神，努力提起精神道，“我们的出发点都是想节目办得红红火火，不希望沾染上丑闻。”
“那如果我不是远华集团总裁的妹妹，而是一个没权没势的小翻译，你们会答应我的要求吗？”话说出口，汪蓁蓁便在心里嘲笑自己多此一举。明明知道答案，却还不死心。
葛颜做了一个深呼吸，道：“我们尊重节目组每一分子，我们一直都致力于为《Young！Go！》这个项目所有的工作人员和选手创造一个和谐互爱的环境。”
“颜姐，或许你真应该想想，在你现在这个位置，你可以做什么。我觉得，你能做的有很多，只是看你愿不愿意罢了。”汪蓁蓁看了一眼停在出口处的黑色小轿车，回头对葛颜说，“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好，一路小心。”葛颜扯出一个笑容，笑得比哭还难看。
东部沿海城市夏季总是多雨，今天从录制开始到现在，雨一直没停过，反而有越下越大的势头。汪蓁蓁离门口还有一米，门外的雨滴便已经溅到了她的小腿上。
空中布满密密麻麻的银线，万箭齐发刺在水泥地上。在夏季的夜晚，汪蓁蓁看着这狂风暴雨，突然觉得有点冷，有点刺痛，仿佛那雨箭朝她打了过来。
天空闪过一道惊雷，汪蓁蓁抖了抖。
“你还好吗？”右手边的阴影处出来一个人。
“你没和其他人回酒店吗？”汪蓁蓁看了Fredric一眼，又看回外面的暴雨。
“我担心你。”Fredric摇了摇头，“我听到了一些不好的话。”他迟疑道。
“没事，都解决了。”汪蓁蓁拿出手机点亮屏幕。凌晨一点二十三。眼看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她向Fredric邀请道，“节目组给我安排了车，一起回去吧。”
“好。”Fredric笑了笑，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走到汪蓁蓁身边，然后把外套举起来，挡在汪蓁蓁头上。
汪蓁蓁估量了一下门廊和车子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三四步远。“动作快一点就行了，没必要打湿你的衣服。”西装外套湿了还挺麻烦的。
“重新穿上也要时间，不如我们赶紧跑上车。”Fredrick坚持道。
汪蓁蓁只想早点回酒店好好休息一番，便没浪费时间和他争论。两人倒数“三二一”，一起往车门的方向跑。Fredric打开车门让汪蓁蓁先进去，自己再上车。整个过程不过五秒，但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两个人的小腿都湿透了。不过在外套的遮挡下，汪蓁蓁肩部以上的部位还是干爽的，反而Fredric半边肩膀都有被淋到，湿漉漉地粘在皮肤上。
汪蓁蓁不好意思地拿出纸巾给他擦一擦。“谢谢。”
“我的荣幸。”Fredric用她递来的纸巾擦掉笑容旁边的水珠。
车子开动，不快不慢地朝酒店驶去。雨大得模糊窗外一切景色，待在干爽的车内，汪蓁蓁看着雨刮左左右右地移动，竟有一种被催眠的感觉，好像今天经历的所有不过是梦一场，如同一出忙乱又荒诞的话剧，到了演员休息的时刻，观众也该离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