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须承认,夏平是非常儒雅英俊的男人。虽然40出头的年纪,却也是年轻版安在旭的既视感。
借用后来他近乎无耻的开脱来描述:一个外形优秀的男人,想要不犯错很难,因为确实有太多机会,撞上迎面扑来的女战士。
女孩儿竟然不是他的正牌出轨对象。而是在结发妻子发现第三者并与他离婚后,在郑州一家夜总会认识的。
夏平对于路菲听到此处投过来的错愕表情,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他很清楚,一个品貌端庄的良家少女,对于这项特殊职业的直观反应。
他只能硬着头皮,极尽委婉地,以不让对方看扁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表达一个男人对这个职业的看法。所谓的洗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带着对夏平说得清以及说不清理由的好感,路菲竟然把他的话,一字一字全部都收进了心里。这是令她最意外,也是最怒其不争的。
照她之前25年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此处的规定动作,本来应该是愤然离场才合乎逻辑。
只要一颗精子
路菲亲眼见过那女孩儿,对于她的相貌,在心里有一个自己的评价。但是她也知道,男人眼里的女人和女人眼里的女人,评价标准有着天壤之别。
所以她换了一种问法:“和她一起的女孩,都很漂亮吧?”
夏平低了低头,闷闷地应了一句:“那天你看见她时,是被我猛然从场子里拽出来,其实她平时不怎么化妆的。但是,不化妆就像化了妆一样漂亮。”
这么直接!可见此时正在与路菲对话的夏平,并没有把她当做某人的替代品。否则,以他的社会经验和职场智慧,应当会非常吝啬在一个女孩儿面前,对另一个女孩儿的褒奖吧。
“怀孕了还出去工作?”
“她只推销样酒,从不出场子的。”沉吟了一下,他又补充说,“唯独对我。”
过了好一会儿,夏平才意识到,刚刚对路菲答非所问。于是找补着,有一句没一句,说起了女孩儿家里的一些情况。
路菲这才七拼八凑,断断续续地知道,女孩儿叫洋洋,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只有母亲卧病在床,距离走向生命终点,仅有屈指可数的日子。
洋洋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挣钱供弟弟上学。可是就这样艰苦的条件,在和夏平双宿双飞的日子里,她从不接受他的钱,唯一想要一颗精子。
两个人就这样不清不楚好了五年,洋洋一直说,只要怀上孩子就结婚,但是非常奇怪的是,任何措施都未曾采取,到头来却颗粒无收。
难怪初次遇见夏平,他死死地揪着女孩儿,质问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谁。
夏平和前妻有一个上初中的女儿。对自己的生育能力毫不怀疑。看他身体状况的保养程度,40出头的年纪,照理说也绝不是终结子嗣的开始。
所以“怀孕”这件事,不只是他的一个心结,可以说是心里的一个死结。
生活啊,往往就是这样。你听到的不一定真实,看到的不一定真实,甚至亲身经历的,也不一定是真实的。
多少年后路菲还会时不时想起这件事。所谓措施,不过是两个人分别采取措施。男人的措施,女人可以用肉眼看得到。而女人的措施,男人如果不是过于琐碎和婆妈,又怎么能知道其中的真伪?
但是你看,夏平每次说起与洋洋无奈分手的原因,总觉得,这里面隐隐暗含着三分天命。所以也就不会过多的苛责自己,怨天尤人。
如果一个人,早就预设了一段感情的结局。那么他与你度过的,所有过程和细节,哪怕再美再艳,回头看时,也不过是浮云遮望眼。
气味“香”投
当你说不清楚为什么要接近一个人的时候。那就是神秘的磁场,在发挥作用的时候。
有人说,那是一种味道。如果你迷恋某款香水,或者喜欢某一种酒精。那么在喜欢的人身上,一定有着与这种香型同款的粒子环绕。
路菲有个发小,最喜欢讨论婚恋话题。那是一个具有恋爱脑的典型代表,每换一个男友,都有难以说服旁人的理由。
比如有一次她告诉路菲,仅仅在靠近时,男孩儿说,从她头发上闻到了别人没有的特殊香味。这句话竟然让她神魂颠倒手舞足蹈,毅然决然地以旧换新。
好学生特质是路菲一以贯之的标配。但这丝毫也不妨碍,她周围的朋友个个都是奇葩。不是上学时读书读不利索的,就是恋爱时常常遇人不淑的。也就是俗话常说的,要么用十世智商换一世情商,要么反过来,用十世情商换一世智商。
路菲总是能从她们不完整的人格类型里,透视人性最真实的模样。那种双商在线永不出错的程序化输出,是她自己从小到大的行为准则。因为无法跳出这个躯壳,因而也无比厌恶这个躯壳。
路菲接近夏平,有一种类似接近偶像的感觉。她不仅从他的周围,嗅到了那种睡梦中才会偶尔降临的神秘气味。而且,从他对边缘人格的兼容当中,找到了自己内在的影子。
俩人第一次面对面喝酒,已经是他们回到北京后的第二周。那是一个静谧的夏夜,树影婆娑,蝉鸣蛙叫,像极了三年后,路菲与廖红初识的那个夜晚。
同样在妙趣横生的外金水河边,腼腆羞涩自持清高的路菲,主动将自己安放在这个足足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儒雅帅气的男人怀中。没有试探,没有前奏,男人微微低头,自然而然地迎合下来。
路菲的内心如此热烈,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两个人,第一次默契衔接,竟是浑然天成。虽然被陌生的电流击中,却因为技巧娴熟,愈加胶着。
此时此刻,唯愿繁华世间只剩幕布。
冥冥中,路菲闻到了,对方的手指尖、鼻息间,源源不断的香味四溢。
如果尚未窒息的大脑,曾经在那一刻闪过涟漪,她一定娇嗔地怪罪,为什么相遇在此时,而不是几年前在学校,他曾担任客座教授的时候。
那时,他离婚,她未嫁。
魅惑睫毛
“不着急回家吗?”夏平试探她。
“我提前说加班了,之后还要和同事逛商场,应该可以晚些。”
“逛商场空手而归吗?”
路菲这才发现自己百密一疏。
每次去商场,不敢说血拼,但是每天在人尖扎堆的公司里晃悠,经常穿重复的衣服上班,对于年轻貌美的女子来说是可耻的。所以她的日常花销大部分都用在了化妆品和行头上。
俩人腻歪了好久才松开,不约而同说出一个地点,庄胜崇光。
十几年前,当东方新天地,世贸天阶,合生汇,这些闪亮的商业地标还未崛起时,庄胜崇光SOGO百货,应该是除了国贸这类高档消费场所以外,金领白领粉领们最常光顾的地方。
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接吻,第一次逛街,居然神奇地排在了同一档期。
两个相爱的人啊,总觉得时间挤挤艾艾,好像稍不留神一撒手,明天就不复存在了似的。要把所有的仪式感,都集中在这一刻,着急忙慌地补上。
进了商场,路菲主动提出分头行动。在这里碰上熟人的几率实在太高了。毕竟她现在的身份,还是人家的太太。若被莫名其妙撞见与陌生人同行,最起码要破费些口舌。言多必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因为着急完成任务,路菲迅速拿下了第一眼看中的,一件肉色麻质,胸前刺绣绿色小叶子图案的无袖背心裙。
她知道夏平的女儿,小名叫“叶子”。买这件衣服,不知道有没有下意识拉近两人距离的含义。如果有,也只是跺手的那一瞬间,在脑海中须臾飘过。
不出半小时,两个人就在商场门口集合了。坐进夏平的吉普,路菲收到他递过来一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盛放着两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其中一个,是不仔细看都找不到的18K金锁骨项链。另一个,是迪奥品牌的防水睫毛膏。
她一面拆包装,一面听夏平在旁边解说:
“女孩子戴项链,绝对不能是粗粗挂挂的那种,就要肉眼难以分辨才好。
女孩子可以不化妆,但是睫毛一定要弯弯翘翘才够魅惑。”
猛然间,路菲脑海中闪现出,第一次碰见夏平和洋洋在一起时,她在昏暗的酒店灯光下,看到的那一弯卷曲上翘的睫毛。
是的呢,洋洋就是这样魅惑的睫毛。
爱入骨髓
一个人的恐惧感,往往不是升腾在你和竞争对手之间的差异性。而是有第三方力量,强求你和竞争对手,在某些特质上趋同。
郑州出差,两人初初了解的那段时间,话题的深入直接,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夏平丝毫也不掩饰对洋洋的眷恋。他认为她是那个圈子里,最优秀也是最干净的。虽然不得已涉足了一般价值体系接受不了的职业领域,但是洋洋的自尊自傲,在她行事为人的逻辑里,点点滴滴渗透出来。令夏平有一种既爱且怜的敬畏感。
他不愿意拿她的职业说事,更不允许别人对她的身份评论褒贬。
路菲能感觉出来,五年当中,他们虽然只是断断续续的来往,毕竟身在北京和郑州两地。但是每一次心念既起,立刻化成当日的航班。当然,这也给他们创建了很多突然造访的惊喜。
洋洋不喜欢来北京。她觉得这里不是她的主场。可能还是自卑吧。难得来一趟,据夏平回忆,无非是窝在家里刷剧,听音乐,看杂志。都是夏平亲手做好了饭,把她从床上喊起来吃。然后就是亲热。
短暂停留的相聚,没日没夜的缠绵。夜路走多了,总会撞上鬼。有一次竟然出了事故。
洋洋从小练过舞蹈,髋骨关节在幼年时就被完全打开了。练功时受伤,脱臼无数次。成年后,这些地方都是薄弱环节。有一次,动作最剧烈的时候,忽然旧伤发作,疼得满床打滚。连夜送去医院,折腾到大半夜,才将错位的骨缝复原。
说起这段的时候,夏平的眼睛里还是忍不住噙着泪。这错位的,哪里是洋洋的骨头啊,分明是夏平自己的。洋洋的幼细骨骼,已经不知不觉地,植入夏平的健硕肌肉,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段车,开的惊险刺激。路菲却能不沾一滴酒精,全程做一个理性的听众,像是在欣赏别人的故事。哦,这本来就是别人的故事嘛。
在路菲看来,爱情的序列里,先到者永远有刺激后来者的特权。如果后来者,轻轻松松实现原地翻转,那么你所面对的情感对象,也决非长情之人,反而要在交往中给自己留三分余地。
考验心理素质最难的一关都挺过来了。眼下面对这支睫毛膏,路菲的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
“我自己打车回吧。”路菲客套起来。
“开车送你很方便。”夏平似乎没有领悟。
“购物不能空手,路上也不能插翅啊。”她不失时机地幽默了一下,想要把瞬间凝固的空气,拧出一丢丢水分。
师傅,去黄庄!
路菲故作镇静地从副驾驶里跳出来,顺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见她主意果决,夏平也就没有执意阻拦。
车子开出去两三公里了,路菲一直在思绪漫天飞舞的走神儿。直到从她落座的后排右车窗外,看到了并行的吉普。这才猛地意识到,夏平居然一路忠诚尾随。
也没事先打个招呼。是惊喜吗?
岂不要被对方轻而易举知道住址了吗?
路菲的脑子,转到了其他地方,于是灵机一动,转头跟司机说:“师傅,去黄庄。”
北城有黄庄,南城有黄村。此时的路菲,完全没有想到,不远的将来,自己会同时与这两个地方,产生密切关联。
路菲结婚后自己的小家,则位于这两个地方之外的另一个地点。后来,竟然被夏平取笑为“狡兔三窟”。
黄庄是路菲父母的家。
母亲在她上初中的时候因病去世了。关于家的全部记忆,就只剩下能吃会玩的老父亲。说是老父亲,因为生路菲的时候,他年纪真的是很大了。将近50岁的年龄差,曾经在他们之间闹出不少笑话。
代沟什么的,其实倒不是问题。代沟都是发生在一二十岁的跨度之内。反而有更大跨度,心态更容易契合。好比杨振宁和翁帆。扯远了,扯远了。
他们父女的笑话,总是闹在被别人误以为是爷孙关系。这一点,偶尔给老父亲带来喜悦的情绪。以他这个年纪,又容易被夸奖,有这么出息的大孙女,显得太年轻了。
老爷子年轻时,正经在上海滩混过。灯红酒绿的世界里,曾经懵懂参与过被后人津津乐道的历史事件。
然而,作为当事者,却是后知后觉。如果当时知道自己的行动有多么危险,恐怕迈出第一步,就已经牙根松动,腿脚发软了。
伟大人物和事件的炼成,有时候不是因为主人公的性格多么坚毅,而是纯粹的无知者无畏。
老父亲退休金不算多,但是不多不少的退休金,足够他享受生活。出去买趟牙膏,裤缝都烫得笔直。与此同时,必须配一个很飒的举动,昂头不甩邻居大婶们的偷瞄。
平时闺女送点儿好吃的,比给他一沓子钱还高兴。路菲下了出租,顺手买些老头儿爱吃的鸭脖。突然决定回来,总要有些说辞。
此时,夏平的吉普也刚好停到她的身后。
她刚想转身,与他寒暄道别两句。前面就被居委会李阿姨给叫住了。只好连忙装作与夏平不认识,顺势唠着嗑上楼去了。
到家后,路菲也只是淡淡地甩了一个晚安短信。决定今晚,暂且闭关。
再看你一眼
“被老爸紧急召回,商量房子以旧换新”,是一个不错的借口。当晚换地儿留宿,很容易就把粗枝大叶的老公蒙混过去。
说起路菲这个老公啊,在她的生命里没当几年主角。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想要长时间担任主角,价值绝不能仅仅体现在自我增值。
一个热衷于自我增值的男人,最常打出的冠冕堂皇的借口是,为这个家的幸福付出努力。可是女人想要的幸福,真的是金钱地位财富吗?
尤其像路菲这样感性的女孩儿,少年丧母,生命中缺失了一大块亲情,而且是最细腻的那个部分。
凡事都靠自己,完全没有问题。穿衣打扮的品味,路菲早于许多同龄女孩迅速成长成熟。可是谁又敢说,内心把自己当小公主看待,就一定“作”不出想要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