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木姥姥皱纹丛生的眼窝里,一双眼睛精光四射。
小鱼儿真得很会说话,她一下子抓住了翠屏山人生活险苦的症结。采集太不稳定,狩猎风险太大,有个稳定的衣食来源真得太重要,所以阿鱼的山楂树才会那么叫人眼红。毕竟,那果树是每年都有固定出产的宝贝。
林鱼满怀信心,“如果大家一开始没出过山,会心生怯意,我可以带人出去,我连工价都打听清楚了。”
翠屏山区就像一个小池塘,稳固而死寂,可一道豁开口子,里面的水就会流出去。
如果把山里的男壮劳动力腾出去,找回报性更高的生计,大家就不至于冬天的时候坐以待毙。
几位当家的阿母阿姐脸上都很期待——毕竟,有机会活下去,谁愿意在小木屋里冻饿而死呢。
她们不惧于与狼搏杀,不惮夙兴夜寐之苦,自然不会缺乏勇气和勤奋,翠屏山里的人缺的一直都是机会和视野。
林鱼笑着跟大家说些山外的事,忽觉脊背一寒,回头一看,阿霞那双猛兽似的眼睛正狠狠盯着自己。
她坐在原地纹丝不动,浑身的肌肉却都绷紧了,目光牢牢锁在这个风霜满面却短小精悍的女人身上。
阿霞,林鱼刚回来的时候,云朵儿就提示了她,让她离这个悍妇远一点。
“阿霞杀了人的,要不是我阿母出面,她就被官府的知县大人捆走砍头了。”
林鱼自回来后,就没有去找过阿霞。
她受用了国公府的富贵荣华,也见识了云阳公主府的穷奢极欲,回头再看山楂树,大约就像孩子小时候被抢走了糖葫芦,长大也许还会生气,但却不会找上门去跟对方打一架。
林鱼无法跟过去被抢走山楂树的自己共鸣,再加上以前的自己都干不过这个跋扈女子,何况现在失了记忆的。所以也就一直没有跟这个过去的仇人发生冲突。
但现在这模样,瞧着是要对上啊。
“我们翠屏山的人不能出去。”
阿霞的视线落在林鱼脸上,阴寒如同实质,竟让林鱼觉得脸皮有点发凉。
“外面的人,是会杀人的。他们对人命极不爱惜,对付同类比山里的狼还要凶残。”
林鱼微微一愣,你不也会杀人吗?可她随即看到了大家凝重的表情,顿时发现问题不简单。
三木姥姥跟林鱼解释,“看来你真得忘了,我们翠屏山里,最为珍贵的就是生命,活下来的便都是大山的珍宝,谁都不能夺取别人的性命。”
林鱼恍了一瞬,随即醒悟过来,是了,翠屏山里没有律法,没有官爷,大家都是平等的,既然这样,那谁有资格处罚别人?又凭什么处罚。
“那如果犯了大错呢?性质比较严重那种。”
“那大家协商后,若达成一致,就会给他一把刀一套弓箭把人驱逐进深山,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山的意志。”
林鱼这次是真得被惊到。
“我应该比在做的各位都走的远”阿霞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除了三木姥姥,每个人接触到她的视线都会瑟缩一下,仿佛被针扎到。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林鱼身上,“翠屏山里,第一个走出去的女人是我,而不是你林鱼。我当初为了寻找我的女儿,走出大山走进县城走到州府走进省市,我的见识并不比你少。”
林鱼沉默不语,内心却有些震惊,她当初是被荣时一路带回去的,不记得当时的情况究竟如何。但她带着少少走了一趟县城,便体会到山民在外的不易,不识路,不认字,口音不通,简直两眼一抹黑,去的远了,没有钱,衣食住宿如何解决?她当初从京城回来,可是目标明确,做了很多前期准备工作。阿霞竟然一个人去了那么远……
等等,云朵儿说过,阿霞有九个孩子,但是林鱼后来断断续续见到的也只有五六个,她说她是出山找女儿的,难道她的女儿被人杀死了?
“他们可以随意伤害并杀死别人。我亲眼看到他们鞭笞,殴打自己的同类,甚至弄断他们手脚,大家都是同样的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一副身子一条性命,却偏偏要分出贵贱。”
“而我的女儿,被一个叫“夫人”的女人,以“贱女人”的名义直接打死。”
林鱼后背发寒,夫人不是姓名,是一个身份……她虽不知底细,但大概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我向你和你的女儿表示哀悼。”林鱼的脸色变得郑重:“但我们不能因噎废食”她顿了一下,换掉成语,“我们不能因为走在一条路上跌了一脚,就不走这条路了。”
“外面的世界有自己的规则,这些规则我会慢慢说给大家听。正常情况下,外面的人也不会随随便便打杀别人性命。”
“现在我们正面临一个百年难逢的机遇,如果错过,也许以后我们就重复每年冬天的饥饿和死亡。”
“我已经回来很久了,对翠屏山的好处有切身体会。但我依然认为让大家出去,走走看看,并没有错,阿霞你家大业大,听说有五亩地?你衣食充足,生存无忧,要不要出去都随你,但你不要替那些会饿死在冬天里的人做决定。树挪死人挪活,他们,纯粹就是多了个希望罢了。”
“就比如少少,他可以穿着裙子,殷殷勤勤的伺候我。但如果有的选,他何尝不想为自己穿一身男装。”
“这样吧,阿霞,我努力游说村民,你也尽管兜售你的观点。大家可以自己听,自己辨别,毕竟腿在大家自己身上,我们并不能替大家选择。”
阿霞沉默片刻,终于移开视线:“你变得比以前狡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