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今赵国战事不休,值得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江成君也不可能一一关心,他于是告辞离去,没一会儿又听到那少女叫住了他。
“公子既然赶着回家,倒不如叫个牛车吧,看你这样走路十分不便。”那少女道。
江成君摇头道:“算了,此地似乎也不好……”
他正要拒绝,便看见那少女吹了声哨子,很快就有两头牛拉着一辆车过来了。
“这是……”
“让公子见笑了,小女子无依无靠,家里就剩两头牛,一直靠拉牛车为生,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让小女子拉你一程?”那少女笑道。
“那便有劳姑娘了。”江成君只好答应。
第97章 棣棠染血(7)
自从在江成君生辰那日听到那些话以后,暮棠飞便一直想开导一下江成君,纵使开导不了,与他聊聊也是可以的,江成君不是说自己身边没有可说话之人吗?
那自己就当那个可说话之人呗,反正她之前也听他们兄弟俩说了那么心里话,一直只能听不能说还挺憋屈的。正好她最近修出了人形,于是便跑出来了。
不过她道行太浅,人形并不能维持很久,今天跟着江成君出来,也是化作原形躲在了一边的草丛才能出现在江成君面前的。
那牛车自然也是她变出来的,她其实还挺得意的,觉得自己非常机智,心想自己才第一次幻化出人形就能想出这样的好办法来。
而且看江成君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怀疑自己,暮棠飞都在心里为自己默默鼓掌了。
“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江成君上了牛车后问道。
那个时候她其实还没有名字,江成君问起来的时候她还愣了一会儿,恰好想到了江飞卿曾经念过的诗便道:“暮棠笑……”
是了,很久很久以前,她是自称暮棠笑的。
“木棠飞?草木的木吗?”江成君问道。
“是暮春的暮,棣棠的棠,纷飞的飞。”她笑道,“一夜冷雨打春梢,满园残绿葬李桃。正伤春暮总无情,回首忽见棣棠笑。”
江成君愣了一下,奇怪道:“姑娘怎么知道这首诗的?这诗是家兄七岁那年暮春有感所作,若不是前些日子我看到了他从前写的手札也不知道他有这样一首诗,姑娘为何会知道?”
因为她当时就在边上啊……
不过这话也不能直接说给江成君听,毕竟自己是个妖怪,她还不想吓到他。
“是这样的,其实我之前是见过江大公子的。”暮棠飞胡编道,“江大公子时常外出游玩,我们家又一直都是赶牛车的,有幸捎过江大公子一程,当时他就念过这样一首诗,我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但觉得好听,便记下来了。”
“那姑娘的名字是……”
“哦,我原本是没有名字的,因为家中父母都没什么文化,也不知道给我起什么名字好。”她低头叹道,“母亲说,等我嫁出去了,让夫君帮我想一个就是了,不过我不愿意。恰好那日听到了江大公子的诗觉得很有意思,便给自己取名叫棠笑了。”
“原来如此。”江成君点了点头,将信将疑。
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恰好自己腿麻了,恰好遇到个赶牛车的姑娘,恰好这姑娘还认识他大哥,恰好这姑娘还听过他大哥念自己七岁时候写的诗?
他估计这诗他大哥自己都不记得了,不过是小时候胡乱写的罢了,那本手札还积了好厚的一层灰。
他前段时间帮大哥整理书房的时候偶然翻出那本手札时才看到的,诗的一旁还画着一枝淡黄色的棣棠。
不论是字迹还是画,都稚嫩得很,他见了回忆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不禁露出了微笑。
“你遇到我大哥的时候,他几岁了?”江成君又问。
七岁的时候江飞卿还不能自由出门,棠飞想了想便道:“是在他……我也不是很清楚,大约是十四五岁的时候吧。”
“是吗?”江成君不禁挑眉,十四五岁的时候,正是他大哥满赵国乱跑的时候,会遇到这位姑娘也很正常,只是以他大哥的记性,肯定不会记得自己七岁时候写过画过的东西。他估计这首诗连荀姑娘都未必会知道,这位姑娘……
何况这位姑娘就算拉过他大哥几次,也不过见了几面,怎么自己一说她念的诗是自己哥哥写的,她就直接认了?
好歹惊讶一下她居然遇到了故人的弟弟吧?认得这么快,好像本来就认识自己似的。
再看这位姑娘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也不像是时常赶牛车的人。
“当然是啊!”她还是很心虚的,总觉得江成君在怀疑什么。
“姑娘是只拉过我大哥一次吗?”江成君又问道。
“不止呀,遇到过几次,所以才记得嘛,江大公子每回坐车的时候都提过他有一个弟弟。”暮棠飞又笑道,“他说他弟弟比他生得还俊秀,比他还聪明,只可惜不能随他一起出门。”
江成君不由笑了:“大哥也这样同我说过,不过大哥才是真正出色的人。文韬武略,智勇双全,父亲常说大哥比他年轻的时候更出众。”
“二公子为何要这样说?”暮棠飞不大明白,“明明二公子也很出色啊,您不是从上学开始,就一直是南坞书院里文章第一好的吗?虽然大公子武艺比二公子高强,可是二公子的文章写得比大公子好啊,兄弟二人各有千秋,互夸也就罢了,二公子为何总要贬低自己呢?”
江成君挑眉:“姑娘似乎对我们兄弟俩都很了解啊?”
“这……”暮棠飞眼神飘忽,“定北侯府在鄢陵是何等威严,自然人人都曾听说过。再加上二位公子都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城中女子哪个不认识呢?若我没猜错的话,今年有不少适龄女子都托人上门找二公子说亲了吧?”
江成君点头道:“的确如此,母亲也同我说过,我年纪差不多了,该成婚了。可是大哥迟迟未归,我哪有心思?”
“大公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二公子放心吧。”暮棠飞看了一眼周围笑道,“已经到侯府门口,二公子可以下车了。”
江成君下了车,正要掏钱,暮棠飞连忙拒绝道:“不用了不用了,二公子不用这么客气的,我本来也是顺路拉的……”
“这周围就只有定北侯府一户人家,姑娘怎么顺路的?”江成君将银子塞进了暮棠飞手里笑道,“今天我很开心,谢谢姑娘了。若是可以,三日后辰时,姑娘可愿在此等我?我想去南坞书院一趟。”
“自然可以,那三日后见。”暮棠飞只好将钱收下,见江成君进屋以后才拉着车跑了。
她根本就用不到钱,所以也不想收,可是凡人都是要靠钱才能生活的吧?
若是她迟迟不收,肯定会惹江成君怀疑的。三天后的话,她休息三天应该够了吧?
不过她能维持一整天的人形吗?暮棠飞心里着急,连忙找了附近的一个老树精帮忙。
妖也是讲究知恩图报的,所以暮棠飞说自己是为了报恩的时候,那老树精很愿意帮她。可一听到来龙去脉又忍不住笑她傻。
“傻孩子,你原本在野外生活得好好的,忽然被人连根挖起种到了高墙大院里去,他们对你哪里有恩了?”
老树精好笑道,“那侯府血腥气重得很,根本就不利于你修炼,你若聪明些该早点带着本地找个适合修炼的地方才对,怎么还想报恩?就因为人家的兄弟情感动了你?”
“他们的兄弟之情确实很感人,也很令我羡慕。可我要报恩和这个没关系啊,虽然江飞卿将我移植到了不适合修炼的地方去。
可这些年来他对我也一直悉心照料,一水一露皆是恩惠。凡人不是有句话叫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我这样做也没错吧?”
“自然是没错的,只不过你这孩子也太实诚了些。你既然想帮忙,那就去吧,不过要记得别把自己陪进去。”
老树精给了他一个小瓶子,“这瓶子里有五颗药丸,一颗可以帮你保持一天的人形,不过一次只能吃一粒。你道行太浅,多了会受不住的。”
“我知道了,多谢树精爷爷。”
暮棠飞拿着那瓶药丸高高兴兴地走了,到了约定那天早早地就出现在了定北侯府门口。
那天南坞书院有位先生过生辰,江成君要前去拜贺,其实长宁公主也为他准备了马车,可他不愿坐。
长宁公主安排的人总会时刻盯着他,然后将他的一举一动全部禀告给长宁公主。这样的日子江成君过了二十几年,实在压抑得不行。
既然决定在大哥不在的时候管理好定北侯府,那他就该彻底接手才是,不能继续生活在母亲绝对的掌控之下了。
他知道暮棠飞对他说了谎,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相信暮棠飞。
大概是因为那个名字吧,那个时候暮棠飞还叫暮棠笑,光是这个名字就足够让他感到亲切了。
那之后江成君又约了暮棠飞几次,每次都相谈甚欢,暮棠飞对他太过了解,不论说话做事都很合他的心意,总是让他觉得愉快。只是约了五次之后,暮棠飞就拒绝他了。
那天她陪江成君逛了一整天,早累得要死,本想早点回去休息,结果江成君第二天又约她去西山拜佛。
暮棠飞倒也不想拒绝,可是她的药已经吃完了,也不好意思再去找老树精要,只好先拒绝了他。
“二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明日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办,陪不了您了。”
“是有什么急事吗?是否需要我帮忙?”江成君问道。
“不用了不用了。”暮棠飞连忙摆手,“二公子记得另外找人拉车就好,小女子的事情自己可以解决的,后会有期啦!”
她说完连忙跑了,江成君想拦都来不及。他当时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一两个月过去了都没再见过那位姑娘,他心中又生郁结。
第98章 棣棠染血(8)
那是唯一一个能和他说话的人了,竟也这样跑了吗?他又想起那日分别时那姑娘健步如飞的背影,她是不是觉得自己烦了,所以连银子也不想赚了,只想赶紧离开自己。
他大概是真的很不讨人喜欢吧?
暮棠飞其实也想去找江成君的,可她靠自己的道行真的维持不了多久,去找老树精帮忙吧,老树精又说她一个新生的花妖要自食其力,不要总想着依赖别妖,那样永远都学不会自己修炼的,对将来祸患无穷。暮棠飞也觉得老树精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又窝在花里好好修炼了。
可老树精说的没错,定北侯府的确不适合她修炼,她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何况她才三个月没出去,就听到府里的下人说江成君病了。暮棠飞放心不下,便趁着夜里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钻进了江成君的屋里。
江成君是郁结成疾,是心病,大夫只说好好休息就行,所以江成君将屋里的下人都赶了出去,说想清静清静。
他夜里睡着了却是噩梦连连,一直不停地出汗,暮棠飞便照顾了他一个晚上。天快亮的时候,她正准备离开,却被江成君抓住了手。
“暮姑娘,你为何在此?”江成君虚弱地问道。
“我……”暮棠飞心虚极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要如何解释,不由想到要是她法力再高些就好了,那样就可以直接把江成君的记忆给抹了,就什么都不用回答了。
“我定北侯府也算戒备森严,姑娘却能自由出入,若不是母亲身边的人,那该是何等高手?”江成君又道。
“我不是……我……”暮棠飞想了想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只是你在做梦?我并没有出现在你的房间里,也并没有照顾你,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等你再次醒来会发现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暮姑娘是将我当做三岁小孩在哄骗吗?”江成君问道,“一直以来,我身边除了大哥便再无可说话之人,如今大哥也走了,我咳咳咳……”
暮棠飞连忙将他扶起来替他拍了拍背:“你别生气,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我会一直听着的,一直听着。”
“真的会吗?”江成君不敢相信,“姑娘忽然出现又忽然离去,难道不是厌烦我了吗?”
“我若真的厌烦你,现在又何必来看你呢?”暮棠飞撇嘴道,“你要说什么我都会听着的,一直以来你们兄弟俩的话我都有听着的。”
“暮姑娘又不是我们定北侯府的人,怎么可能一直听着?”江成君摇头道,“更何况我大哥是有红颜知己的,也不至于什么事情都与暮姑娘说吧?”
“就是说了呀,你曾说过,若是可以的话,你希望自己只是个平民百姓家的孩子,那样就可以兄友弟恭一家和睦了,也不会有这诸多烦恼。
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寻常百姓家也有各种艰苦,也未必就一家和睦了。
你还说,若是上战场的人是你就好了。虽然长宁公主在这事上是有些过分,可大公子的做法并没有什么错呀。
他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也是受过定北侯指点的,武功也比二公子好啊,让他去打仗总比二公子稳妥些。”
江成君低下了头:“也是,我虽有心,但也承担不起那样的重责。”
“二公子怎么又妄自菲薄了?人各有所长,大公子在边境作战,二公子可以照顾好家里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啊。二公子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若是你去前线,才真要让大公子担心死了。”
暮棠飞叹了口气道,“二公子本就身体不好,如今又添了心病,若是大公子见了也会心疼的。可只要大公子一日不回来,只要您还未将晋阳夫人过世的事情告诉他,这心病就永远都无法痊愈对吗?”
“你知道得倒是清楚。”
“我自然是清楚的,我一直就在东院里,看着你们兄弟俩慢慢长大,听着你们兄弟俩长吁短叹。”
暮棠飞叹道,“若不是听到你说你身边没有一个可听你说话的人,我也不会出现。二公子,我很想陪着你的,可我道行太浅,不可能一直保持这副模样,我怕自己会吓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