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
“没有如果,我会等着你的,永远。”荀卉认真道,“我会永远等着你的。”
荀卉的眼神看上去很深情,也很偏执,她是什么性子江飞卿也十分清楚,自然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没用,只好叹了口气,在荀卉的目送中离开了鄢陵。
江成君一边担忧着江飞卿,一边照料着定北侯的两位夫人,长宁公主虽然十分不满,但也没有再阻止过江成君去东院了。
她与晋阳夫人争了一辈子,最终还是两个都输了。如今定北侯牺牲,江飞卿又被送往了边境,长宁公主也懒得再与晋江夫人计较了。
虽然她仍是讨厌晋阳夫人的,所以忽然看到晋阳夫人走进自己的院子,她还是十分不满。
“你我斗了一辈子,如今已是两败俱伤,你又何必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晋阳夫人问道。
“我就是讨厌你,从江长风带着你走到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就讨厌极了你。这点,一辈子都不会变。我不可能言和的,你回去吧。”长宁公主不耐烦道。
“毕竟住在一个府里,聊几句都不行吗?”晋阳夫人苦笑着问。
长宁公主好笑道:“我与你有什么好聊的?一起抱头痛哭丧夫之苦吗?别搞笑了吧?你说的话我每一句都讨厌,比如方才那句斗了一辈子。
赵念安,你真与我斗过吗?你从来就没有和我斗过,论地位我是公主你是郡主,可父皇当年看在安陵王的面子上,却要我让着你,叫我不要和你抢丈夫,还说我是你堂姐,我应该让着你。
凭什么?我地位在你之上,本来就该是你让着我!可纵使你不争不抢,长风的一颗心也都你身上……”
长宁公主顿了顿,又道:“不对,应当是说,正因为你知道江长风一颗心都在你身上,所以你才不与我斗,因为你不需要斗。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长风总想赖在你身边,可你总是提醒他,时间到了,该来陪我了,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乞丐一样的在施舍?”
“你这是什么话?我若是不提醒他,你不知道又要府中闹上几回了。”晋阳夫人无奈道,“若只是定北侯府中胡闹也就罢了,若是你闹到皇宫里去,那该成何体统?”
“是啊,不成体统。我从来都嚣张跋扈不成体统,不像你这样大度,不像你这样识大体,是吗?”
长宁公主冷笑道,“谁都只看到你端庄大气的一面,可是谁又知道你大气是因为你根本无需小气,你什么都有……”
“那是因为,你只看到了我有的。”晋阳夫人摇了摇头,“罢了,看来你我果然不适合谈心,日后……我什么都不想管了,日后这侯府就麻烦你了。”
“一直以来,不都是你管东院我管西院的吗?你的东院,我才懒得插手。”长宁公主不满道。
晋阳夫人没再说话,直接离开了西院。
江成君虽然很担心晋阳夫人,但是自从定北侯的死讯从边境传来之后,晋阳夫人似乎一直很平静,就连送江飞卿离开都很平静。
江成君虽然觉得这样哪里不对,可定北侯入葬的前一天长宁公主忽然起了高烧,江成君便照顾了她母亲一夜,没去为定北侯守夜。
第二天一早,长宁公主醒来的时候想到自己发烧时做的梦都有些生气。
“我居然梦见了你父亲带着晋阳夫人来跟我道别。”长宁公主气笑道,“真是比发烧更痛苦的事情了,我当年第一次召见他的时候,他就带着那时还是安陵郡主的赵念安来找我。
后来又召见几次,都是一样的,就算我命令他不许带赵念安进来,他也不听,还说什么不能带着赵念安,他就不来见我了。”
江成君给她倒了杯水:“一切都过去了,如今父亲也过世了,母亲又何必一直念着当初的事。”
“你当我愿意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纵使你父亲真来与我道别,也不可能带着赵念安啊,那女人不还好好地住在东院吗?”
江成君身体一僵,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拔腿朝门外奔去。
“成君!”长宁公主愣了一下,连忙喊道,“来人,伺候更衣!”
江成君一路跑进了东院,被告知晋阳夫人昨夜一直守在灵堂没出来过,也不许让别人进去。
江成君又连忙跑去灵堂,也没看见晋阳夫人,只看见那棺材盖子没有完全合上。
他颤抖着手打开了那盖子,只见里头躺着一男一女,一个是已经出现了尸斑的定北侯,一个是打扮得秀丽庄重的晋阳夫人。晋阳夫人的唇边还带着些黑血,应当是服毒自尽了。
“晋阳夫人……”
江成君不知不觉中跌坐在了地上,不知所措。他明明答应过大哥要好好照顾晋阳夫人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明明昨日晋阳夫人还微笑地对他说,好好照顾长宁公主,不用担心她,她只是想陪陪定北侯而已。
她是这样陪着他的吗?
长宁夫人进了灵堂看到这一幕也呆住了,她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定北侯是坚持不肯娶她的。
“我与念安山盟海誓,怎可违背?过此一生,只此一人,生则同巢,死亦同穴。我是不会离开的安儿,公主另觅良人不好吗?”
“公主为何非要如此呢?横插进我与念安之间,难道您就真的会快活吗?”
她当年说是,她说只要给她一点缝隙,她就能在定北侯和晋阳夫人之间划出一条鸿沟来。可原来,到老到死她都不能。
生同巢死同穴,他们最终还是做到了。她至始至终都是多余的那个人!
“呵呵……”长宁公主冷笑,“哈哈哈赵念安,你以为这样你就算赢了吗?一生一代一双人你们始终不能做到不是吗?赢的人是我!真当你们这算一起死吗?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第96章 棣棠染血(6)
的确是自欺欺人吧,长宁公主心想,这定北侯是死在沙场上的,而这晋阳夫人大约是昨晚才自尽的,纵使想着要共赴黄泉,终究还是定北侯先走一步。
可长宁公主忍不住又想起了昨晚的梦,难道真的是他们俩准备一起离开来给自己托梦了吗?
不,她绝不相信,也绝不容许晋阳夫人美梦成真。
“来人啊,快将晋阳夫人拉开,另外给她准备一副棺材!”长宁公主连忙喊道。
江成君连忙问道:“母亲这是要做什么?”
“哼,我要做什么?你怎么不问问这个女人要做什么?她生前被迫要容忍我,死后便想和江长风双宿双飞了?
我才不要成全她。我要将她葬在离江家祖坟最远的西山,让他们俩只能遥遥相望不能相依!他们活着的时候我拆不散,死后不过两副尸骨难道我也拆不散吗?”
“母亲不能这样!晋阳夫人也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夫人,理应与父亲一起葬在祖坟,母亲不能因为自己一己之私就……”
“吾儿难道要为了一个外人忤逆自己的母亲吗?”长宁公主气道。
江成君道:“不是母亲那天对孩儿说的吗?是你说父亲死了,大哥又去边境了,从此定北侯府一切事务皆由孩儿打理。”
“所以呢?你现在要打理到母亲头上来了吗?江成君,你这是不孝!”
“孩儿不愿愚孝。”江成君认真道,“这府上的事务母亲既然说了让我管,那我便一并都管了。今日之事母亲若是不让我管,那我便一并都不管了,从此远离江家,不再过问。”
长宁公主都快被他气笑了:“远离江家是什么意思?江成君,你都快二十岁的人了,还要玩离家出走那套吗?你不嫌丢人吗?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得了我?”
“母亲是什么手段我自然清楚,若是在平时我也不愿违逆母亲,可母亲真不觉得自己此举太过分了吗?死者为大,况且晋阳夫人从来就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就了了她的遗愿不好吗?”
江成君知道他母亲心中充满了怨恨,也知道这怨恨从何而来,但他没想到自己母亲的恨意已经深刻到了如此地步,即使死亡也不能化解。
“你知道什么?若不是因她,我和你父亲也不至于……”
“可原本就是晋阳夫人与父亲有婚约在先的不是吗?从来都是母亲差点拆散了他们,而不是晋阳夫人阻碍了母亲。”
“你知道什么?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呢?长宁公主自己也说不上来,她想反驳些什么,可是又反驳不上来。
她总想自欺欺人,可她心里也清楚,她根本骗不了别人,也根本骗不了自己,她从二十年前开始就活成了一个笑话。
当着她的面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可私底下不知道怎么笑话她呢!
所以她将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她儿子身上,只是没想到她儿子居然也忤逆自己。
“江成君,你是想气死你母亲吗?”长宁公主只好怒喊道。
江成君跪在了地上:“便是母亲不愿意让晋阳夫人与父亲合葬在一起,也该按照礼制厚葬晋阳夫人,如此作为孩儿无法同意。
此事母亲若是不肯让孩儿做主,那也别怪孩儿会做出令母亲难堪之事了。家中纷扰,孩儿一直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心里总想着不如出家,一了百了算了。”
“你……”长宁公主气结,“好,好,好!吾儿长大了,对母亲都敢如此说话了!行,那你父亲的葬礼还有晋阳夫人的葬礼就由你一手操办!希望吾儿能够完全依循礼制才好!”
长宁公主说完就气得甩袖离开,若是真依循礼制的话,晋阳夫人怎么也得七天后才能下葬,那样的话他们俩也不可能被葬在一起了。
可江成君并没有完全依循礼制,他最终还是将晋阳夫人与定北侯合葬,气得长宁公主又过来骂了他几次。
江成君没再吭声,反正这件事情已经定下了,不可再改变了,他母亲到底是个公主,也做不出开馆挖尸的荒唐事。
他从前太过软弱,总是被他母亲支配着。他不忍心违逆他的母亲,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江府里若是连他也违逆母亲,那就再也没有人站在母亲身边。
可是母亲在有些事情上实在太过分了,若是他再对母亲千依百顺,只怕整个定北侯府都要成为笑话了。
江成君在定北侯府中等了一年,也没见江飞卿回来。边境的战事越来越激烈,这一年来他总共也只收到过两封家书,其中还有一封是写给晋阳夫人的。
江成君一直让人把晋阳夫人已经过世的事情瞒着,不要让江飞卿知道,他害怕江飞卿分心。
可一直瞒着也不是办法,等江飞卿回来的时候,他要从哪儿去还给江飞卿一个母亲呢?
如今的江府已经不分东院西院了,两个院子他都可以自由出入。
江成君时不时就要跑来江飞卿的院子,只是在这个院子里再也看不到他哥哥了,也没有人在夜里看见他时关心他饿不饿,冷不冷,更没有人会为他下碗面。
“你们知道吗?今天是我和大哥的生辰……”江成君对着一片棣棠花叹息道,“也是第一个我们兄弟分离的生辰。从前我们生辰的时候,总是一起在这儿看棣棠花的,有时候父亲也会过来,可惜再也回不到那样的日子。父亲死了,大哥也走了……”
“我对着花说话的样子是不是特别傻?毕竟你们都是草木,虽有生命却无智慧,也听不懂人话。可我这些心里话又能对谁说呢?”
江成君又叹了口气,“我也想找个贴心的人能说说话,可我身边又怎么会有那样的人。”
暮棠飞心想,不是那样的,他明明很好,他们兄弟俩都很好,不论家里是什么样的氛围,始终未能影响他们兄弟二人的感情,她一直都很羡慕。
在她心里,这兄弟二人都是十分难得十分珍贵的,然而江飞卿是自信的。
而江成君总是妄自菲薄,她真的不希望江成君再妄自菲薄下去了。
“我真希望战事能早些结束,那样明年春天的时候,大哥又可以陪我一起看棣棠花了。”
可这战事真能这样结束吗?江成君在家里越等越是着急,若不是还有母亲要照顾,他真想自己也赶往边境去支援大哥,可他又能做什么?
快二十年了,除了上学和进京,他从未出过定北侯府,他其实什么都不懂。
一直到了暮春,江成君也没等来捷报,他于是去了西山的承天寺为赵国还有他兄长祈福。
他在佛前跪了许久,一直到日暮西山时才起身离开。他从未跪过那样久,起身的时候双腿又僵又麻,走起路来十分艰难。
他这回是瞒着母亲出来的,身边也没带个下人,只能一路磕磕绊绊地往前走。
“公子可是腿脚不便?”
江成君出了寺院没多久就遇到了一个妙龄少女,那少女身着一身黄衣,发髻间还别了一朵棣棠花,看上去十分清丽可人。
“只是在佛前跪久了一时酸麻而已,多谢姑娘关心。”
“在佛前跪了许久吗?”那少女笑着问,“看来这位公子十分虔诚啊,是在求些什么?”
“祈愿国家太平家人安康罢了,都是寻常心愿。”江成君看着那少女觉得奇怪,“姑娘发间别的可是棣棠?”
那少女伸手摸了下自己发间的棣棠笑道:“正是,小女子今日出门恰巧在山间遇到了一株野生的棣棠,没想到都暮春了居然还能看到一枝开得正好的棣棠,一时忍不住便折下来插在自己发间了。公子可不要责怪小女子不够惜花。”
“怎么会呢?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花总是要谢的,如今在姑娘发间倒是多了一分春色,也未尝不好。”
江成君笑道,“我只是忽然想起,当年我大哥知道我喜欢棣棠花的时候,便亲自在家中种了一片棣棠。”
“那看来你们兄弟俩感情很好呢,真令人羡慕。”那少女叹道,“我从来都没有兄弟姐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看到别人家兄友弟恭时总会羡慕。后来父母先后离世,就更是孤独了。”
江成君没想到这少女身世这样可怜,不禁生出了几分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