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当戴铎真的开口请求时，她依旧难以掩饰她的内心失落与吃惊之情。
“先生是希望小懿离开四贝勒府？”她问道。
“戴铎自然不敢请姑娘离开四贝勒府。再者姑娘于四贝勒府休养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只是姑娘也知道要请四爷日后拉拢年羹尧。戴铎不希望亮工认为四爷是个只知风月而成不了大器之辈！”戴铎抬起头一脸诚恳地望着脸上满是惊讶之情的颜小懿，继续说道，“若是往后四爷总像那天在书房里那般护着姑娘又怎教亮工安心地跟着四爷，放手大胆地做事！年巡抚又岂会放心将自己的爱女年羲茜小姐交给四爷？戴铎深知姑娘心明如镜，年氏一门对四爷的重要性，戴铎在此也不必多说什么了。话已至此，希望姑娘明白戴铎的用心！”
最后戴铎低无奈地深深叹了口气，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礼。
对于颜小懿，戴铎是有偏见的，如今虽谈不上改观却对她所表现的气度还是有些钦佩的。
“年羲茜？”她喃喃着。
颜小懿纳闷地望着戴铎，根据她多年阅读各类清穿四四文的经验貌似这个女人该是在二废太子后出现的人物？！
如今不过康熙四十二年年末，年家竟一早便着手准备安排她进四贝勒府……
“倘若年氏能与四爷结为姻亲，关系自然更为亲厚！”说到这时戴铎的眸子闪烁着光，“不过如今年小姐不过十三，想要被指给四爷最快也得待到下一次的秀女大选。”
“原来如此！”
颜小懿点点头，随即她便在心里计算着。清祖制帝皇须三年在八旗年纪适宜的少女中大选一次充实后宫，说白了就是选美大赛。
撂了牌子的秀女方可自行婚配或由皇上指给成年的阿哥们或其他王公贵胄。对于选秀，颜小懿是有些反感的。这皇帝老子给自己挑老婆，看不上的还可以分给自己的儿子或其他旁系亲属，这算什么？！
女人在这个年代果然廉价……
“姑娘既然都明白了，戴铎便不再多言。还请姑娘好好考虑戴铎方才所说的一番话！”说完戴铎向颜小懿打了个千便转身准备离去。
颜小懿望着戴铎的背影轻声问道，“敢问先生是否也认为如今皇上是有意重新挑选合适的人选？”
她并不是在等戴铎的答案，并不期盼他的答案。问完后她便长吁了一口气仰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如今她头顶的是三百年前大清的天，脚踏的是三百年前大清四贝勒胤禛的府邸，许多事情已经由不得她愿意或不愿意了。
更何况历史的轨迹又岂是她一个小小女子所能改变的？
戴铎再次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着一脸悠然，仰着头望着天空，嘴角浮着淡淡笑意的颜小懿不免有些吃惊，却还是不怕犯了讳，压低着嗓子答道，“种种迹象表明确实如此！皇上自然希望在此人心里是先国后家。姑娘可知顺治爷的事！若是过于重情重义，皇上怕此人会步顺治爷的后尘——只重情罔顾天下黎明苍生！毕竟一国之君必须先是天下老百姓的天！”
“先生言之凿凿，字字珠玑，小懿铭记在心！”颜小懿向戴铎福了福身便转身往回走了。
在前往胤禛书房的偏僻小径里偶遇戴铎之后，她便打消了去见胤禛的念头。心情更是一落千丈，坠入谷底。
戴铎今天的这番话犹如一盆凉水浇灭了她心中熊熊燃烧的爱火。
如今他们都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盲目的人。即使见了面与他说了这番话又能如何！
最大的可能便是他在心里会责怪戴铎，毕竟如今他并没有强烈的夺嫡的念头。
可夺嫡这条不归路，他必须踏上去！
所以她也并不怪戴铎。戴铎作为胤禛的家臣，遇见这样的好时机自然是要助他一臂之力。莫说戴铎了，就连她自己都时不时地把胤禛往夺嫡的路上推。
这一刻，她开始不明白了——究竟是历史选择了胤禛，还是胤禛选择了历史！
第72章 旷世奇谎
想来也可笑，一个压根不想夺嫡之人，最后竟成了史上最勤奋的帝王，史上对兄弟骨肉最为心狠手辣的帝王，史上最节俭又最奢靡的帝王！
而如今她所认识的胤禛不过是个简单而又普通的大清皇子，究竟是什么原因令他如此彻底地改变？
回西雅阁的路上，颜小懿一直痴痴傻地笑着。
戴铎的话一直萦绕在她耳畔，而年羲茜三个字则更是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底。
四贝勒府上的女人都是有名有份有历史记载的，而她又算什么！
她堂堂来自21世纪的强女人穿越到了大清摇身一变竟成了个出身卑微，公认厚颜无耻的下作人！
八旗包衣、狐狸精，这些本与她八竿子打不着边的称谓如今竟全数归她所有，而且当你输入“颜小懿”三个字想要在清史里寻找有关她的蛛丝马迹得到的答案只有四个字——查无此人！
人世间最可怕的东西莫过于时间了！
时间的力量让她逐渐淡忘自己真实的身份，心里的执念！
当她最终背弃了自己的誓言、决心自私一回一辈子跟着胤禛时，竟有人出现以客观的因素条件强烈反对她留在胤禛身边。
也是啊！
像她这样声名狼藉的女人，自然是会影响胤禛大好前程的。
可她该怎么做才能彻底离开胤禛呢？
自打那日在小径里偶遇了戴铎之后，颜小懿每日清晨便匆匆去了教堂，日落之后才回府，尽量错开了可以与胤禛见面的时间。
即便胤禛来西雅阁找她，她也总是找出一大堆理由将他打发走。
这些时日里，颜小懿把绝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练习《圣经故事鸣奏曲》上。只要她的双手一碰触到钢琴，她的心便会安静许多，心境也平和了。
如今只有音乐能让她身心放松。
这样没日没夜的练习，终于赶在平安夜前她的琴艺也总算是有了不小的进步。
平安夜那天，一大清早教堂便正式对外开放了。
白晋、徐日昇、张诚等康熙老爷子亲自夸赞并封了官的神父们都神采飞扬地在教堂里给那些只是好奇教堂模样的京城老百姓们热情地介绍着圣经的故事与欧洲的一些文化风俗。
颜小懿一早便来报到了。与神父们一起整理好教堂后便与教会里一些新来的，汉语并不流利的神父们一起在教堂门口四处分发着宣传纸、派发着小纪念品。
在教堂服役的这段日子里，颜小懿与来自法兰西，年纪较小的马神父关系最为亲厚。
马神父是今年刚到大清的，汉语、满语都不怎么熟练。颜小懿见他在与京城老百姓交谈时总是断断续续、词不达意便跟在马神父的身旁，与他一起给北京城的老百姓们介绍着圣经的故事，偶尔遇见一些马神父不会说的词时，她还会在一旁帮忙翻译几句。
对于颜小懿，白晋神父心里一直有许多疑虑。这些日子以来白晋神父一直密切关注着颜小懿的一举一动。
如今见她可以帮着马神父做一些简单的翻译工作之后，对于她并不是单纯的只会一句法语“谢谢”这事更是深信不疑了。
到了巳时，白晋神父便在主祭台上开始传经布道做弥撒。教会的神父们及其京城里一些百姓都坐在了大堂里，安静地聆听着。
颜小懿对于圣经并不感兴趣，见这会儿也没她什么事了便独自进了内堂，翻开哈普西科德的琴盖开始断断续续地弹奏着《婚礼进行曲》。
她忘我地弹奏着，借此来宣泄这些日子以来她内心的不满与委屈。
一曲完毕后，她又弹奏了一次《哈农》，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这首在21世纪她闭着眼睛都能弹出来的钢琴练习曲如今用哈普西科德弹起来还是有些坑坑洼洼比起头几次弹奏倒是流畅了不少。
终于，她也有些乏了，闭着眼睛轻轻地合上琴盖，起身正想去大堂里看看白晋神父布经传道的情况，不想一转身竟发现康熙老爷子正站在她身后狐疑地打量着她，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很难判断他是喜是怒！
“奴婢不知皇上驾到，还请皇上恕罪！”颜小懿心头大惊立马跪在冰凉刺骨的地上叩首道。
这一次康熙并没有要她一直跪着，对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沉声道，“不知者无罪！起来吧！朕今日微服出巡只是想看看这西式的教堂是否真如白晋神父所描述的那样。”
康熙慢慢踱到了桌子旁坐了下来，双眼正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正傻傻杵在他跟前有些受惊的颜小懿，眼神里透露着一丝惊讶与赞赏。
“方才弹的第一首曲子，曲风大气轻快，朕很喜欢！朕倒是想不到，你的琴艺如此精湛！”康熙笑道。
“多谢皇上夸赞！”颜小懿低着头不敢正视康熙。
她倒是想不到这教堂第一天对外开放，康熙老爷子竟微服来访。
究竟所为何意？
她在四贝勒府的这一期间所发生的事，估计康熙老爷子该都清楚了。一想到戴铎那天说康熙老爷子如今是在“观皇子”，她心底一股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
康熙语气平静，一脸平和，缓缓开口问道，“听白晋神父说你还会说法兰西语？”
颜小懿也并不惊讶，她知道这些事康熙迟早会知道的。这一切只能怪她自己当初心无防备！
“回皇上的话，奴婢略懂皮毛并不精通法兰西语。相对法兰西语，奴婢更精通英吉利语。”颜小懿低着头如实回答道。
“朕在杭州见到那架哈普西科德时便知道你不是的普通女子！”康熙眯着眼睛笑着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白晋在朕面前夸你天资聪颖，不过短短二十来日，你的琴艺便进步神速！但在朕看来你这琴艺该是有个五年以上的练习了吧！”
是三年而不是五年，当然也不是这短短的二十多天，学的是钢琴也不是这哈普西科德！
颜小懿在心里暗忖道，这些话她自然不敢说出口。
既然如今不论是康熙老爷子还是太子爷都对她的身份表示怀疑，趁今日机会难颜小懿倒觉得不如把谎扯得更大一些，铤而走险自圆其说为自己洗脱嫌疑。
颜小懿跪了下来缓缓抬起头，神情严肃地望着康熙说道，“回皇上的话，其实奴婢并非八贝勒府陈氏的表妹。”
康熙蹩着眉，脸上却毫无惊讶之情，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倒是说来听听！”
在教堂混久了，颜小懿知道如今来自欧洲各国的传教士大多从广州或宁波口岸进入大清。前些日子，马神父又与她说了关于广州一位来自英吉利的罗神父在广州传经布道，教授百姓琴艺后因朝廷关系被迫回国的事。
广州与北京相距遥远，想要查清楚她的身世自然更费些时日。颜小懿便决定以罗神父为模板为她自个儿自圆其说。
如今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她便强迫自己想着这些日子里在大清所受的委屈，很快只觉得鼻子一酸，颜小懿泪眼婆娑地说道，“回皇上的话，奴婢实为广州人士，自幼家境殷实，父母为人也老实，父亲颜道宬是正儿八经的商人。奴婢自幼便出入教堂，更是与一位来自英吉利的罗神父颇有缘分，神父不但教授奴婢琴艺更是教授奴婢学习英吉利语与法兰西语。后来朝廷禁止百姓出入教堂，罗神父也被迫回国了。临走前罗神父将教堂里的那架哈普西科德赠予了奴婢，希望奴婢能继续好好学习琴艺。谁知道神父离开后没多久奴婢家家道中落，父母又双双重病。杭州陈氏一门与奴婢父母交情颇深，父母临终托孤将奴婢与留予奴婢的家产全数托付给了陈氏一家。”
第73章 南辕北辙
颜小懿脸不红气不喘地杜撰着，双眼亦毫不躲避闪烁，哀声继续说道，“三年前奴婢在陈氏夫妇的帮助下，变卖了家父留予奴婢的家产彻底结束了广州的一切带着那架哈普西科德随他们一起搬去了杭州。陈氏夫妇为了保全奴婢的姓氏才用奴婢的财产独辟了颜府。这几年来，陈夫人眼看奴婢年纪一年一年看涨，对于奴婢的婚事更是着急了。”
胤禛之前在乌拉那拉氏面前说的话倒是给了颜小懿不少灵感，在康熙面前扯着谎的她不禁在心里直感谢奥斯卡影帝胤禛。虽然这样说着实对不起她老爸老妈了！
说着说着，颜小懿便小声啜泣了起来，哽咽着娓娓说道，“但毕竟陈氏一门出生卑微，再者陈氏一门对奴婢又是疼爱至极，自是不忍奴婢嫁予小门小户人家，做妾受苦。所以奴婢的养父母思虑再三才决定要奴婢上京探望早些年被八贝勒收为侍妾的陈然姐姐。名上说是探望，实际则是希望奴婢能沾点陈然姐姐的光在京城找到个好归宿。”
康熙闭上了眼睛，沉默不语。半晌，他才缓缓睁开眼睛深沉地望着哭得梨花带雨，目光清澈的颜小懿，沉声道，“果然是跟着洋人学了些年，也难怪你有如此才华。”
“不过，朕倒是看不出杭州陈氏一门竟如此重情重义，实算是难得，实在难得……”康熙似是有些喃喃自语，突然又话锋一转若有若无地笑着说道，“这几年那陈氏在老八府里也算是吃了不少老八福晋的苦头。年关将至，朕念在你们姐妹情深，明日你便回府去好好陪陪你姐姐陈氏。”
姐妹情深？！
她与陈然？！
颜小懿心头大惊，这康熙老爷子怎么会不知道那些日子她在八贝勒府里与陈然之间的关系！
倘若康熙老爷子不知道她与陈氏之间别扭的关系，也不会对她的身份如此起疑。
可如今康熙老爷子听了她的弥天大谎竟表出了这样的态，究竟是为什么……
他真的信了？！
颜小懿强忍着内心的恐惧，嘴角依旧噙着公式化的笑，叩首道，“奴婢谢皇上恩赐！”
“朕倒是看不出来，你一个小小丫头能耐倒是不小。才没多少时日一试便试出了老九、老十四这沉不住气的性子。朕一直以为老四淡漠，老八淡泊。倒不知原来老四也会有上心之人，老八也会有倾心之人！”康熙笑着说道，眼神中却流露出了丝丝怒意令颜小懿不寒而栗。
康熙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叫她谢恩也不是认罪也不是。
“奴婢惶恐！”颜小懿心头大惊立马俯下身叩首不敢抬头正视康熙。
康熙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利用她去试探他自己的儿子们！
每一次与康熙的对话总是令她心惊胆战，可如今他说的“试”又所谓为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