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人脚步一顿。
齐晚寐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也不带上我们?”目光落在东方怀初的身后。
倏地回首,东方怀初的折扇卡在了手中。
东方浅和叶允!
毒日渐渐攀爬至上空,破庙大门砰的一声,关了!
齐晚寐三人都知道东方怀初的性格,此人虽风流恣意,但在大是大非前绝不含糊。一旦他知道自己弑师杀民,肯定会赴死谢罪,以求不辱没先师风骨。
可是藏在暗处的东方朝还没抓到,所有的事情似乎还存有疑惑。
他不能死。
破庙内,看着围堵的三人,东方怀初僵笑道:“三位,你们这样是限制人生自由。”折扇一开,风骚地挥了挥,“还好我是个大男人,不然别人看见还以为你们要干什么呢?”
“少贫嘴。”齐晚寐凶神恶煞道,“好好待着!哪也不许去!”
“阿浅。我可是帮过你不少。”东方怀初眨着桃花眼,语气有些狗腿,“你说句话!”
东方浅瞥了一眼齐晚寐,好像昨晚不悦之事从未发生,只肃然道:“她说得算。”
齐晚寐知道这是小事化了了,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专门对付东方怀初:“听到没!”
眼看没辙,东方怀初摇着折扇,一副套近乎模样靠近叶允:“老叶,咱俩可是好朋友,小弟不求你两肋插刀,不求你舍己为我,你就当日行一善,放了我。”
“再说一句,我唱歌。”叶允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只这一眼让东方怀初闭了嘴。
天知道叶允一开嗓,便叫人生不如死的。
东方怀初挥了挥手中的破折扇,扬起凄凄惨惨的细声,唱着小曲:“人行道,亲友散,话凄凉,我的债,我得还,如此这般,怎么叫我如何苟活,如何苟活啊!”
话落,啪的一声,东方怀初手中折扇一合,身后齐晚寐、东方浅、叶允三人纷纷倒地。
清了清嗓子,东方怀初称赞着:“老叶,你这香还真的是不错。”
“你,昨晚偷了我······“叶允双眼迷离,已是不能动弹。
“东方怀初!”齐晚寐咬牙切齿道。
东方浅轻声道:“折扇······”
齐晚寐心道不妙,东方怀初刚刚挥了一把折扇,折扇上有迷神香。
竟是中招了!
东方怀初像是看透了一切:“我欠无常村所有老弱妇孺一个交代。三年前的屠村之过,弑师之错,终究是要还的。”
齐晚寐道:“东方朝还在暗处,事情还有待查证。“
“我记得很清楚,凶手是我。”东方怀初故作轻松道,“人生在世,终有一死。”
“你不管齐沁了?”齐晚寐撑着一丝气力,艰难地道。
十年前的道门淑女,矜贵娴雅,一身正气,如今,却成了满身戾气的权下之奴,她现在变成这个模样。
“你放心她一个人?”
面对齐晚寐的问题,东方怀初竟是一滞。
他俯身而下,一只香囊在齐晚寐鼻尖晃晃荡荡,迷迷糊糊之间,她看见他嘴角掠起一个释怀的弧度。
“以前不放心,但是,现在她还是有人关心的。”
谁?
齐晚寐疑惑抬眸,东方怀初的目光中倒映出了自己的模样。
他什么意思?难道他知道什么?
还没等齐晚寐开口问,已全然没了力气,她和东方浅、叶允齐刷刷地躺成个垂死挣扎的怪异僵硬模样。
见三人如此,东方怀初抬脚欲走。可是他整个人,却在抬脚的这一瞬,卡了卡。
有人抓住了他的衣角!
东方怀初垂眸一看,脚边的叶允似乎用了最后一丝清明,试图阻拦他的去路。
两人对视良久,最后不知是迷神香生效,叶允再无气力,还是因为了解友人选择成全。
叶允的手指徐徐滑落,松开了东方怀初的衣角。
这一切,齐晚寐都尽收眼底。
只是她的视线越来越弱,最后两眼一线的光晕之间,她只能看到东方怀初离去的洒脱背影,那天生自带的倜傥姿态与年少时一般无二,可此时却多了一种从容赴死的淡然。
渐渐的,身影越来越远。
破庙庭院内,飘落琼花的半空中,隐约回响着四句诗。
“倚楼酌酒少年游,琼花玉露消人愁,朝朝暮暮难回眸,是非黑白还恩仇。”
第28章 半身
日上中天,无常林一片空地处。
东方怀初抬头凝视着眼前的一切,依旧是跟昨晚一样。
搭建好的戏台,那尊和东方游一模一样的石像,石像下依旧是咬牙切齿的无常村民。他们有的是当年的受害者,有的是受害者亲属。唯一不一样的是,石像之上,多了个青年。
青年负手站着,戴着戏曲小生的面具,一袭干练黑衣,傲然孤冷,周身一股煞杀之气将他整个人裹出一种炼狱归来的风姿。
“恭候多时。”
听着青年的声音,看着青年的模样,东方怀初知道,此人便是四邪之一,蝶骨血花,东方朝,他那师出同门的大师兄,东方朝。
一切如都在按照东方朝的计划进行。昨晚,趁着众人沉睡之际,东方朝便悄无声息地给他托个梦,梦中言及,可让他见一面东方游的尸首,不过他必须接受无常村村民的审判,无论是生还是死,皆不还手。
“你这是掐准了我一定会来?”东方怀初暗淡的眸子一抬,看向东方朝,“对吗?”
“你有逃跑的资格吗?”东方朝垂眸看他。
一抹苦涩的笑意浮现在唇边,东方怀初承认的确如此。
他弑师杀人,愧对师长,愧对所有失去亲人的村民们。
他不会逃!
全村之人今日受邀来无常林手刃仇人,这便意味着所有人的性命都在东方朝的股掌之间,生死取决他一念之间。
他不能逃!
东方道门自诩正派之首,经过熏陶的弟子,骨子里装的都是天下苍生,心里怀的都是正道大义。
他一定会来!
正如东方朝交代的那样,他会想办法,让齐晚寐等人远离这一场恩怨是非,无法插手。
“你说得对······我没有资格。”
面对东方怀初的无可奈何,东方朝冷哼一声,朝石像下方的村民道:“诸位,此人弑杀恩师,屠尽无辜,不啻虎狼,天理难容,你们还等什么?”
“多谢面具侠士,替我们捉住这个十恶不赦之徒!”
领头的瞎子村长拄着一把长棍,隔空一横,嘭的一声,东方怀初双膝生生跪落在地。
众人一拥而上,有拿匕首的,有拿锄头的,有拿大刀的,统统往东方怀初身上挥去。他趴倒在地,一身干净的水墨道袍染上一层又一层的血迹,可他从头到尾没有说一个字。
居高临下的东方朝腾落至石像对面的戏台之上,他拂袖一挥,戏台对面的东方游石像里竟隐隐绰绰浮现出水墨衣衫的人影来。
那是东方游的身躯!
脱力的东方怀初眸色陡然一亮,终于开了口:“师父······”
东方朝看着石像里闭紧双眼的东方游,轻笑一声:“师父,您就好好看看吧。”
话语一落,所有村民下手更重了!
东方怀初滚在众人脚下,骨头咯咯作响。
“小师弟,如果你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三年前,你还会下山,还会救人,还会选择你所谓的道吗?”
东方朝施了个传音术,一字一句回荡在东方怀初耳中,他叱道,“告诉我!”
本意救人,却被人所负,最后步上父母后尘,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东方怀初没有说话,耳边依旧是村民们难听刺耳的谩骂声,什么像你这样的人就该去死!什么丢人现眼,什么畜生不如!
东方朝声音软了下来:“你要是后悔了,就举起手。念在同门一场,大师兄可以救你。”
骨骼俱裂声交织在耳畔,东方怀初整张脸被人按在地上,嘴角的血迹抽不手来擦拭,喉咙里的血液又再次涌了上来。只见他的手竟颤了颤,竟有举起来的趋势!
“疼吧,忍受不了了?”桀骜疯狂之色爬满了东方朝一双冷眸,他兴奋道,“疼就举高一点,大师兄就帮你把他们全杀了!”
半空中,一只染血的手一点一点地举了起来,若此刻石像中的东方游是醒着的,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看看啊,你的小徒弟,也和我一样!后悔了!他后悔拯救这些愚蠢的人!”
东方朝倨傲地笑着,像是要将所有的戾气发泄而出:“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挑了个和我遭遇一样的孩子收为徒弟,悉心教导,是为了什么?你不过就是想羞辱我,认为他会和我不一样!”
看着东方游苍白的面容,东方朝满脸狠厉:“什么纵然为世人所负,依旧不失本心!我们都是一样的!后悔了!哈哈哈哈哈!”
他得意着!宣泄着!狂笑着!
可就在此时,一个笃定的声音倏地掐断了东方朝的笑声。
“我······不悔!”
半空中,那只染血的手紧握成拳,东方朝看向奄奄一息的东方怀初,瞬间瞳孔骤缩:“你、你说什么?!”
“不悔,永!不!后!悔!”东方怀初坚定有力的话盖过村民的谩骂之声!
这一刻,仿佛东方游叨叨絮絮的那句师训穿过时光就回荡在他的耳边。
“臭小子,记住呀,吾辈中人,当锄强扶弱,除魔卫道,言必行之,世间有恶,勿浊恶失本。”
言犹在耳,怎么可能忘了?
这么多年,他的确不如他小师兄东方衡优秀,招猫逗狗万花丛中过,东方双剑的名号,他常常觉得自己是沾了小师兄的光,可是即便如此,他却从未忘记过,什么是他的道。
“不可能!”东方朝暴喝拂袖,围在东方怀初周遭的村民一一被怒风震晕在地!
“我······”后面的话一字一顿,是从东方怀初冒血的牙缝里挤出来的,十分坚定,“吾辈中人,当锄强扶弱,除魔卫道,言必行之,世间有恶,勿浊恶失本!”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实,东方怀初竟然看到,石像中的东方游一滴清泪自紧闭的眼角落入发鬓。
哭了?
“师父······你还活着?”东方怀初嚅嗫出声,不可置信地,强忍痛苦地看向东方游的石像······
咻的一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阵凌厉的掌风已袭来,抬头一看,银光灼灼的宝剑正落在他的头顶。
东方怀初认得出这是东方游的佩剑——谓侠!
“三年了,终于有反应了······”东方朝桀骜的眸色中竟然有一丝快意,他朝着石像,又是疯狂又是哽咽道,“师父啊,我该是祝贺你,你的小徒弟没有令你失望呀。”
“你,你,究竟对师父做了什么······究竟想干什么?”东方怀初缓缓站起,问出这句时,一股寒意钻上心头,他是记得他这位大师兄,当初是被困在乾坤葫中,饱受冰火两重天之苦的,临别前,是说过那四个字“永不得安。”
“他不是在乎你吗?那么,你就去死吧。”
东方朝特意加重了去死两个字尾调,随着谓侠的剑势,直直向着东方怀初的额顶劈下!而与此同时,石像里的东方游心脏处,竟然在这一刻发出了皓皓之光!
他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生的气息。
东方朝震惊狂喜的眸光焊在东方游的脸上:“快了!真的快了!”
什么快了?东方朝究竟想做什么?
头上的长剑眼看就要落下,东方怀初来不及深思,嗤的一声骤然响起!
谓侠竟被生生卡在半空,一柄丑不拉几的长剑竟以疾风之速挡在东方怀初的头顶!
铿锵一声,两剑相交,青锋较量,定在半空。
“东方浅!你!”东方朝瞥了一眼石像里光晕已散的东方游,那如刀的眼神剜向东方浅,“就差一点点······”
他将这功败垂成的愤怒全数灌入剑中,戾气暴起:“找死!”
两剑对阵,火花跳动中,东方浅应对自如,侧身避过东方朝布满戾气的剑锋,回身转剑一斩!
呲!
东方朝脸上的面具裂成两半!他立即持剑退后三步,以袖子遮脸,似乎并不想让人看到他的脸。
“喂!蝶骨血花,咱们终于又见面了。”齐晚寐啃着一个桃子,悠哉游哉地走了过来,扶起东方怀初。
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齐晚寐和东方浅,东方怀初和东方朝皆是一惊。
“你们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被下了迷香晕在了破庙之中?
齐晚寐没好气地扫了一眼东方怀初:“你也太小瞧我们了。这事之后再说,有你好果子吃。”她看向对面的东方朝,扬起脸:“叶允,戏演得不错啊,我倒想和你切磋一下。”
“你说他是——”东方怀初气若游丝道,“怎么可能?之前不是已经证实过,东方朝绝无可能在我的眼皮底下假扮老叶的吗?”
“四邪之一,名不虚传,他的确差点骗过了我们,不过——”几分玩味笑意闪过齐晚寐眼中,“很不幸,被我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