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晚寐附在东方怀初身上的意识被反弹了回来!
破庙神台之下,齐晚寐倏地睁开双眼。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发现,身侧蒙眼的东方浅一直抓着她的手,只是手指一定,一丝灵力涌出,眼前的琼花血墙嘭嘭嘭三声,尽数散落,禁制消散!
她驱散魅鸟,摘下东方浅眼睛上的布条,焦急道:“快!怀初可能真的出事了!”
“你说什么?!”一旁已然转醒的叶允惊道。他撇开散落在半空中的琼花,便往外冲!
“诶!叶兄,我得带路呀,你别瞎跑啊!那无常林全是雾霭啊!”
齐晚寐第一次觉得东方怀初的好人缘真的不是白结交的。
能和你一起谈风花雪月的人能成为好朋友不稀奇,人以类聚便是如此,但不能和你谈到一处的人,能成为好朋友,那可就真的全看缘分和人品了。
深夜,雾霭迷离的无常林中,几簇光点时隐时现,恰似人渐渐弥散的求生之息。
所有的村民一拥而上,或是破口唾骂,或是拳脚相向,什么猪狗不如,什么欺师灭祖,什么畜生狗娘养的白眼狼的话语句句比狗吠狼嚎都要响亮。
一片喧嚣声中,唯有东方怀初只字未言,他脸色惨白,跪在地上,地上的折扇已被踩得稀巴烂。
“滚开。”一个戾气满满的声音落下,令所有村民愕然回头。
那人一身灰衣,一脸黝黑,正是最先找到东方怀初的叶允。
“还有同伙呢!给我一起打!”几个村民愤愤地冲了上来!
一道剑光咻的一声,震开所有村民!
半空之上,东方浅御剑而落,立定在东方怀初身侧,诸人见此不怒自威的气场,意识到这位帮手的强大,纷纷落荒而逃。
齐晚寐拾起脚下的水墨折扇,抬眼正要上前时,叶允已扶起东方怀初,正神情凝重地为他把脉。
东方怀初的手指颤了颤,手中现出从头至尾都没有出鞘的随风!
他猛然站起,推开所有人!
齐晚寐正要上去,东方浅拦住了她:“让他静静。”
就在东方游的石像前,寒风呼啸而过,落叶纷纷落下。
凌厉的剑头穿叶而过,在顷刻之间,化作一条腾飞苍龙,随着他潇洒利落的身姿,来回游荡。
“纵横天地之间,未经苍龙浅游之苦,雄鹰折翼之痛,何谈持剑入道,渡人渡己?看好了!我只教一次!”
东方游凌厉的剑光隔着遥远记忆飘来,一招一式潇洒利落,自成风骨,与东方怀初此时所舞之剑一模一样。
“臭小子,等我云游归来,你还是偷鸡摸狗,把妹逗友,练不出个门道,师父就是死也不想见到你了~”
最后四个字,虽说是特意拉成音调的玩笑,可在此时此刻却狠狠砸进东方怀初心里!
这是东方游云游前,在香雪海上,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未曾想竟是诀别之言!
嗷嗷龙吟之声响起,剑气汇聚而成的巨龙,自天际而降,可却在下一秒气势全颓,砸向地面,无数光矢散去,唯余随风孤零零地插在地上。
这是东方游生前教了东方怀初数遍的斩龙诀。
东方怀初虽聪颖,却始终留恋人间,无法静心参透这最后一重。
“师父,”东方怀初的声音很轻,透露出死一般的绝望,看向对面的东方游石像,“你怕是死也不想见我了吧······”
叶允缓缓走到东方怀初面前,依旧是冷冷的:“你这个模样,谁想看?”
尽管口中满是责骂冷语,他但还是伸出手,将东方怀初搀扶起来。
东方怀初轻声道:“老叶,我想起来了。”
“······”
“我杀了人了······”
“······”
“那是我师父······”
“······”
“是我最亲的人······”
“······”
“我求过你很多事,也不差今天这一件了。”
“说。”
“你知道我这个人的,一向怕丑,但能死在你手中,也算是个体面。”
随风一横,惊愕之色爬满叶允的眼眸。
知己之交,临到头,他却让他亲自动手,如不是万念俱灰,谁都不会如此选择。
齐晚寐隐约感应到魅骨在颤抖,月灵金丹再次出现了!
只是,为什么,明明感觉它就在周围,却辩不清确切位置,像是被什么圈禁一般。唯一确定的一点,月灵金丹此番出现与东方怀初一定有关!
咕咚咕咚,魅骨越发蠢蠢欲动,堵得人心口发闷,唯有身边的东方浅的手臂,是她唯一可以支撑的东西。
眼看着叶允的手缓缓伸向随风,仿佛下一瞬就要有个了结。
突然间,一个手刀快速落下!
东方怀初只觉得后脖颈一痛,身体一软,滑落的身躯便被眼前的叶允接住了。
他视线渐渐模糊,只看见那落下手刀之人垂下沉重的眸子。
“我还没死呢,你们谁也不许死。”
冷风拂过,乱了齐晚寐额角的碎发,却始终散不去她眼中的关切之色。
东方怀初,曾是她最臭味相投的朋友啊。
第27章 还债
这一夜,月朗星灼。
无常村,依旧是那间尚可避风挡雨的破庙。
院子内,琼花花瓣铺满一地,借着月色染了一层光晕,清秀明丽。
破庙里,齐晚寐四人自打从无常林回来之后,便各怀心事,干瘪的四张脸没有一张对得起外面的花好月圆。
神台之下,浑身是伤的东方怀初躺在草堆上,紧闭着一双眼,睫毛簌簌颤动着,彷佛还沉在三年前那一场真实的噩梦之中。
叶允拿出一只小瓷盒,指尖沾上白色药膏,轻轻为东方怀初敷上。
“阿嚏!”
齐晚寐戳了戳鼻子,旁侧的东方浅眉头一紧,当即扶着她。
“没事,没事,我打小就是狗鼻子,就是这药也太香了些。”
看到齐晚寐无恙,东方浅这才放下心来:“疗伤良药自有气味。”
“这东西倒是少见的香,”齐晚寐瞥了一眼叶允手中精致的小瓷盒,这并不像是集市药店里的便宜货,便猜测着,“如此独特,莫非是叶兄自己研制的?”
叶允冷然点头:“如香膏,常用之物。”
合上盒盖,他解开外袍轻轻为东方怀初披上。
“怀初也是积了福缘了,有你这个知己时时照看。”齐晚寐两指并拢搭在东方怀初的额头之上。
记忆已一一重聚规整,没有任何嫁接的痕迹。
看来,东方怀初记忆里的一切,都是真的。
也确实说得通,当年东方怀初父母的死,早已在他心中衍生出仇恨的孽根,邪祟妖孽只要稍加诱导蛊惑,这条孽根就会当即从心底生根发芽,直至穿破人心中的良善······
所以,东方游才会在临死前,对东方怀初布下锁忆链。这样就解释了为何锁忆链的气息出自东方氏。
东方游大抵是希望他的小徒弟永远不要记得此番遭遇,依旧心怀正道本心,潇洒世间。
“你信吗?”齐晚寐朝叶允一问。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隐藏在暗处的东方朝费尽心思要挖出这一段记忆,仅仅只是为了报复东方师徒二人吗?
“你,信怀初杀过人吗?”
叶允面色沉静,答道:“我信与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好。“
“叶兄对怀初真是好。”齐晚寐的手不禁抚在心间,隔着一层衣裳里躺着的是晚玉的玉佩,略有感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我也是有这样一个朋友的。”
声音一落,一句冷话在齐晚寐的耳边响起:“我表哥不好?”
她回头一看,站在身后的东方浅的腮帮子竟是点鼓?
还有这话怎么有点酸?
一时之间,尴尬至极。
齐晚寐恍惚地啊了一声,幸好旁边的叶允打破了尴尬。
“阿浅姑娘,斗胆问你一个问题。”他看向东方浅,那神色就像是看一个早已相识的人,“若是你表哥,至亲至爱之人,非已之愿犯下滔天罪行,他会如何做?”
针砭落地都清晰可闻的破庙里,叶允这一句明明是那么轻,却重重地砸入齐晚寐的耳朵中。
东方衡会怎么做?
不用东方浅回答,她也知道答案。
神裔之后,自小修的是一颗无常冰霜心,不可有私,不可生情的正道家规早已刻进东方衡的骨子里。
哪里管你什么情有可原,只要杀人,便要偿命,此为天经地义。
这便是他这把道门的“公平之秤”存在的意义。
绝无放水的可能性,也绝不可能会说——
“一起面对,一起承担。”
东方浅淡然的八个字落下,仿佛带着千斤的重量,击碎齐晚寐从前的认知,引得她整个人骨血都是一凉。
十年了,若是如东方浅所言,东方衡真的会如此抉择。
那么十年前,他对晚玉袖手旁观,是不是另有隐情?
该不该这么想?
能不能这样想?
这样的疑问,已经不是第一次。
自从在古画之境里,东方衡奋不顾身地救她,这个问句便时时回响在脑中。
虽为局中人,仍知善与恶。
齐晚寐一直都是这样,从来不做仇恨的奴隶。
指甲狠狠掐着皮肉,思绪越陷越深。
深夜,破庙院落之上,弦月灼灼,点亮夜空一隅。
齐晚寐依柱而立,看着晚玉的玉佩有些出神。
身后清冷的气息扑鼻而来,不是东方浅还能是谁?
齐晚寐赶紧将玉佩一收:“大半夜,阿浅你怎么还不睡?“
“陪你。”明明是简单又清冷的两个字,却不知为何,陡然让齐晚寐嘴角一弯。
望向身侧东方浅的脸,不知不觉间,借着月色,东方衡的朦胧影子竟在她的脸上重合。
齐晚寐道:“阿浅,你和你表哥长得真的很像。”
“······”
东方浅没有回话,躲开了齐晚寐的目光。
“阿浅,你都没有跟他传音的吗?”
东方浅手指一紧:“有。”
“他的伤应该快好了,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你······”停顿良久,东方浅眼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希望他回来?”
齐晚寐卡了卡,双手抱臂道:“他还是别回来了,依照他的那个脾气,知道怀初的事,指不定就亲自清理门户了。”
“······”东方浅没有再说话,只是一张脸更冷了。
齐晚寐一激灵,毕竟眼前这位可是出了名的护兄,她此番嫌弃委实不妥,当即将话锋一转:“那什么,我总觉得怀初这事情,有些诡异。”
东方浅倒是不接话茬,偏是死咬着他表哥的话头不放:“他回来可以帮你。”
月色下,她的眸色是这样笃定。
一股熟悉之感油然而生,齐晚寐干干笑着:“我觉得,他还是先顾好自己比较好。”
“他已经没事了。”东方浅道。
“我胆子不大,但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齐晚寐这话还未落下,一个急躁的声音打断她。
“可他不想你一个人!”
齐晚寐怔住了,抬眸时,对上了东方浅一双复杂微紧的冷眸。
院中的琼花随风吹至两人脚下,将地上两人的剪影分割开来。
仿佛,你是你,我是我,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
这一刻,东方浅不由抬手,隔着一片叶子的距离,停在了齐晚寐的眉宇之间。
齐晚寐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她知道,这是自己血契咒的红火印所在之处。
只是现在还没找到第二颗月灵金丹,所以一直隐在肌理里。
这万不能让东方浅知道。
可她这一退,却看到东方浅眼中的一抹痛色浮现而出。
像是在掩饰着什么,东方浅默然转身,一句话落下:“如果你想他回来,就很快了。”
“什么意思?”
没有回答,一本书册那便幻化在齐晚寐的手中。
“这是,东方玄门法宝录!”齐晚寐会心一笑。
这是她年少时便一直想要看的,东方浅能给,便给了。
“谢——”还未等说完,东方浅已走进了庙内,那一贯坚/挺清冷的背影今晚看着却有些塌。
长夜未央,但黎明很快就要到来。
齐晚寐却觉得,这一夜很漫长,比人的一生都长。
这一夜,每个人都在消化着自己内心中恩怨情仇,谁也没能睡好,包括躺在破庙院内古树上的齐晚寐。
朦胧间,竟不知道哪里来传来一阵婉转的泠泠萧声,如清风明月安抚着每个人的心,连翻来覆去的齐晚寐也渐渐合上了眼。
翌日,天幕泄下第一道天光,穿过破庙庭院古树的斑驳枝叶,映亮齐晚寐的脸。
一阵冷风拂过,树下传来了稀稀疏疏的声响。
齐晚寐打个哈欠,连眼睛都没睁开:“出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