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病了。”东方怀初饶有趣味地摇了摇头。
“啥病?”
“相思——呕呕。”
话还没说完,一个鸡腿塞进了东方怀初嘴里,齐沁冷声道:“食不言寝不语,是这道门的放纵造就了你言辞的轻浮。”
这冷水泼得淡然自若,引得东方怀初立即反驳:“我粗鄙?我粗鄙吗?小师兄,你倒是说句话!”
“闭嘴!太吵。”东方衡冷厉声刚落,放下最喜欢的醋茶,手中筷子利落一顿,毫不费力地钳制住齐晚寐夹住蒜蓉鱼丸的筷子,“我的!”
“东方衡,尊老爱幼,人小孩都知道,你还抢食?你有良心吗?”
“没有。”
“······”
两双筷子在菜盘上争锋相对,没有要停的意思,所幸一个温柔的声音打断了这糟糕的抢食斗争。
“大蒜性味辛温,食用过多,导致肝血亏虚,东方少侠也是好意。”
一身蓝衣的齐沅音出现在众人面前。
今日恰逢冬至,齐沅音亲自下厨给二斋的几个小辈做了雪饺,炖了银鱼汤,其中一碗特意加了红枣当归,是用来给齐晚寐这个被放血的倒霉蛋补血的。
砰的一声,食斋外头烟花升腾而起,绽在半空,璀璨唯美,正应了冬至的气氛。
落座在斋内的众人齐齐仰头。
“诶诶,至此良辰佳节,烟火灿烂,不如我们大家来许愿吧,”东方怀初笑盈盈道,“我是听说在烟花下许愿特别灵。”
“好呀~”齐晚寐拍着手,兴奋道:“我们一个个来。”
“谁最美谁先来,我!”东方怀初折扇拍拍胸口,朝着齐沁道,“鄙人胸无大志,唯愿一生潇洒自在,娇妻美酒,无所不有!”
话语刚收,齐沁雅然道:“何必为难烟花。”
齐晚寐噗笑一声:“到我了!我要活得好,吃得好,一生逍遥,无拘无束,亲友都平平安安的!重点是要有钱!”
持着茶盏的东方衡杯水一晃,扫兴道:“俗气。”
“你高尚!”齐晚寐翻个白眼,“那你许!”
东方衡眉头紧蹙,闭上了眼,默然睁开眼的一瞬,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齐晚寐脸上的。
“没劲,默许啊!”齐晚寐嫌弃道,“阿沁,到你了!”
齐沁莞尔摇头,正经温声却格外坚定:“吾一生所求,匡扶正道,光耀齐氏!”
话音一落,一旁的齐沅音目光欣慰,却不知为何又浮上了一层凝重。
“伟大!”齐晚寐好奇道,“沅音姨,你呢?”
诸位小辈异口同声地催促着:“说嘛。”
齐沅音拂袖举起酒盏,轻声道:“愿,这世间安定,人人如龙,”顿了顿,“愿,一切如你们所愿。”
“一定会的!”齐晚寐自信笑着,“十年!我们一起等下一个十年!”
“一言为定!”烟花下,四位少年和一位长者,同时伸出了手。
岁寒一冬至,正是团圆时,门外,烟火绚烂,屋内,暖意腾腾。
这是最好的一年,尽管有些人并不能相认,尽管遗憾总还是会有,不过,这样已经很满足了。
在这一室的言笑舒颜里,岂料呲的一声,齐晚寐勺里的鱼丸重重跌落在汤中,滚烫的汤水飞溅而出。
“啊啊啊啊!”
一阵近乎刺破耳膜的惨叫声伴着一股血骨香味倏地传来!
众人一凛,出事了!
香雪海明正殿中,那盆尸蒂莲叶扎在土壤里,一朵血色花菇自叶边悄然冒头,诡异的血骨香萦绕着,自殿中一涌而散,瞬间笼罩住整个香雪海上空!
自天幕而下,是密集人流的秘天院校场,一幅浓墨重彩的死亡画卷正在徐徐拉开帷幕!
所有服用过尸蒂莲叶血珠解药的各派修士,皆一一妖化,比之前疯癫模样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双双眼圆鼓鼓地睁着,一条条枝叶青茎穿破血肉,盘根错节地缠绕全身,他们厮杀着,逢人便啃。
“小馒头!”一剑挥下,两名妖化得面目狰狞的秘天院师兄弟倒下,宋子蛮心焦如焚,在一片混战中,寻着小馒头的身影。
“你在哪?!你别吓我!小馒头!”
话语刚落,背后脖颈一刺,有个极硬的东西深入他的肌理,他本想反手揪住那人,可目光所及之处,却发现那是一双他熟悉的小肉手。
他不可置信地将目光锁定在他身后的怪物身上。
双目圆睁!
小馒头!
小小的身躯挂在宋子蛮的身后,朝着他的脖颈,正在疯狂地吮吸着他的血。
他力气是那样的大,挣脱都挣脱不开!
平日里两人老是争锋相对,一少一小,互不退让。可这一刻,宋子蛮却让了,刚要抬起的剑缓缓放了下来。
他啜泣着,轻语道:“你总是说,我不让着你,这一次我做到了。”
东方门之剑,杀妖除恶,从不伤手足。
咚,一个馒头掉落在地,染上了鲜血。
那是宋子蛮亲手做的,嘴上说着不让,心里是打算拿给小馒头吃的,打算一人一半,可惜了,谁也吃不到了。
宋子蛮自小馒头疯狂可怖的瞳眼中,渐渐滑落。
小馒头张开血盆大口,昭示着依旧饕餮不足,可只是在这一瞬,那漠然的眼眸里却流下了一道血泪。
其他妖化的修士也同小馒头一般,咬着他们曾经最亲的手足,啃着他们曾经最好的挚友,他们疯狂的目光中从痛快到过瘾再到饕餮不足,直到手中人的生命渐渐枯竭,变成和他们一模一样的怪物······
一瞬之间,飘渺高洁的东方道门变成了血流成河的死亡之地!
噗的一声!
一道鲜血直接溅到刚刚赶到的齐晚寐脸上,所有错综复杂的思绪涌上心头。
怎么会这样?
这些都是秘天院里曾经和她称兄道弟的同窗啊,竟是死在了自己人手中,解药是假的?
哪里出了差错?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齐晚寐眼眶泛红,手指紧握成拳,后方一阵寒冷袭来,无数双蔓藤缠绕的妖手围攻而上!
“跟我走!”楞然之间,东方衡已揪着齐晚寐的后衣襟脱离怪物中央!
“布阵!”
秘天院校场上方,滚滚血云之下,东方氏,齐氏,萧氏,素氏四位掌门厉声落下,周遭所有勉力支撑的弟子在打头阵的东方衡之下,全数捏指御剑!
刹那间,无数剑光迅速落地,交织成一张银白色的天罗地网,快速将校场上所有妖化修士全数网罗住。它们呲着牙,撕咬着剑网,恨不得冲破后当即将网外之人抽筋剥皮。
“噗!”
四位掌门受血骨香侵袭,虚耗过度,降落于地时,几乎是同时呛了一口血。
空气中弥漫着血骨香得了这个契机,更加肆虐逸散,整个香雪海都被死亡的气味包裹着,将每一个还存活清醒的修士的心也包裹着。
任由谁看着当下惨状,都能得到一个事实。
所有人终究都是着了阴月冥宗的计中计。
阴月洞府传闻十近九出,为何齐晚寐他们在探花之行中能轻易逃出?
黑相夫妇神通广大,为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何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传来了卧底以血为引救活尸蒂莲叶?
唯一的解释,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早有预谋。
一切不过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这个尸蒂莲叶是真的不假,可以血为引的法子也不假,那么是什么激发出了尸蒂莲叶经脉里和尸蒂莲一模一样的血骨香!让道门之人丧魂失智,彻底妖化,互相残杀。
最后,阴月冥宗坐收翁之利!
究竟是谁做了手脚?
“缚!”一个厉声打断了齐晚寐的思绪。
“唔!”
突然感到周身一紧,齐晚寐低头一看,一条闪着白光的锁妖绳正紧紧地捆着她!
第40章 祸害
夜,香雪海上空,血骨香未散。
明正殿内,一群妖化修士被捆在一旁,道门四大掌门在上,各派翘楚修士列于两侧,他们的目光紧锁在大殿中央的齐晚寐身上。
没错,她已被定为阴月冥宗,狐族的奸细。
对此结论,众人惊呼者有之,不信者有之,求情者有之。
齐沅音按下东方衡,东方怀初,齐沁三个二斋晚辈,道:“此事疑点尚多,东方掌门,我觉得还是先查清楚再说。”
话语一落,药圣温世怜也随之站了出来,温声道:“掌门,这个尸蒂莲叶是真的,可以血为引的法子也不假,诱发出尸蒂莲叶经脉里和尸蒂莲一模一样的血骨香,怕是有人另作手脚。是善是恶,不可轻易定之。”
“除了她还有谁!二位一向宅心仁厚,千万别被这个鬼丫头给蒙骗了!”广陵素氏的素绝师太愤然道。
齐晚寐嗤笑一声,想看看这些人是如何指鹿为马的。
“是呀。”萧如流狡黠的目光一转,挥着黄金扇上前:“你们想想,是谁带着你们从阴月洞府的龙潭虎穴里出来的?又是用血谁唤醒了尸蒂莲叶?导致尸蒂莲叶开花,散出血骨香的?”
“没错!”素绝师太拂袖一挥,认同道,“她小小年纪,灵力修为深不可测,若说她与狐妖没有勾结,谁能相信!”
“我相信!”
一句言简意赅的话落下,震得齐晚寐头皮一麻,她抬眸,瞧见开口的正是她那不沾人间烟火的师兄,东方衡。
“二斋之人,非奸细!”
东方怀初执扇上前,补充道:“我们二斋同去同归,要说探花之行就是个圈套,我们四个都进了圈套,也该说是敌人太过狡猾,要说是奸细,岂非我们四个都是了?”
“君子不交奸邪之流。”齐沁端正朝东方伯一礼,稳声道,“掌院,二斋一体,当行正道,您当是明白我们四人心性。”
东方伯眸光有些迟疑,他确实了解这四人:“的确,秘天院之人,我自心中有数。”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各有思忖:“说得有理啊。”
“东方掌门,他们三个和这丫头怎能相同?”萧如流一脸不认同指着东方衡等三人,“尊卑有序,身份有别,你们出身道门世家,骨头缝里都是名门正气,而她就一散修,也不知道从哪个阴沟旮旯里冒出来的,不一样,不一样。”
萧如流是在江湖中是出了名的捧高踩低,萧氏以竹为标,格外看中血缘传承,格外强调重男轻女,恨不得天天端着正统男尊二字走街串巷。自是看不上齐晚寐这种杂草出身的女子。
紧接着又有萧氏的人道:“就是,这种杂碎,能进这秘天院用的都是下三滥的招数,要不是东方掌门网开一面,她有格做暗卫吗?”
“我还听说,这丫头还做过阴月冥宗的狐面机甲,栩栩如生的。不是奸细,怎么可能做得这么像,旁门左道就是旁门左道啊······”
齐晚寐嘴角不由自主一抽。
她曾经不是仙门正派吗?
她曾经不是世家出身吗?
究竟是谁让她失了道门退了正派,只能在茫茫人世浪迹半生?
正是眼前这些人啊。
“原来凡事都可以不讲证据,就可以随意栽赃嫁祸?凭出身高低,就能断定一个人善恶,凭有钱没钱,就能断定一个人的好坏。”齐晚寐桀骜冷嘲,“呵呵,看来,以前这种事情你们没少做吧。”
这些话实则意有所指,当年她一家人便是被这样的律法铁条所害,因为她身有魅骨,因为他们一家人为妖气感染,所以道门必将其斩杀殆尽。
饶是这些人脸不红心不跳还一直以为自己正义凛然,毫无过错。
“休要再胡搅蛮缠,混淆视听!”素绝师太道,“东方掌门,东方氏一向是道门公平之秤,此人虽然出自秘天院,可大家知道您一向公允,定不会偏私包庇。”
有修士喊道。
“是啊,东方家从不错判一人!”
“由东方掌门评定最合适不过。”
东方衡正要开口,大殿内嗷的一声惨叫响起,被锁妖绳捆在一角的弱弱猛地暴起,朝齐晚寐扑来!
所有人都以为齐晚寐就要没命,可就在众人惊讶的视线中,已妖化的弱弱那只锋利的手爪竟在齐晚寐面前顿住了!
齐晚寐毫发无伤!
心头魅骨咚咚直响,跳得她脚底泛凉。
“你还说你和阴月冥宗,跟狐族没有关系?!”萧如流义愤填膺道,“来呀!杀了这奸细!”
仅仅只是在眨眼的片刻,那些崇敬齐晚寐的,相信齐晚寐的,纷纷倒戈,加入了喊打喊杀的队伍之中。
“杀了她!无耻之尤!”
“妖魔奸细!当杀!”
声音越来越刺耳。
她该怎么解释?怎么说?
原先本为名门正派,只是因为五年前,坚守家训,出手救了一个孩子,却被种下魅骨,从此再也斩不断与妖族的关系?
魅骨乃上古狐帝心骨,这些因血骨香妖化的修士等同半个狐族,祖宗之物怎么敢伤害?
她从未想当英雄,她当初以血养叶,也仅仅只是为了救亲人。
她没有串通妖族,谋害道门。
可是有人信吗?
“荒谬!”
蓝衣飘飞,云袖猎猎,于百人惊诧的目光中,齐沅音岿然不动站在齐晚寐面前:“仅凭一个妖化修士就能定一人生死,岂非太过儿戏!”
“齐掌门,你别被她骗了?!”
“说不定她就是披着人皮的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