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还怀念起从前驸马睡小榻的日子。从前他们夜里熄了灯还能说说话,如今的驸马躺在她旁边呆呆愣愣像个木头,问什么也就答几个字上来,她都不想理他了呢!
云氏听了这话,心里也是直叹气。从前的日子里是儿子在外忙着,儿媳空守在家里,如今的情形又颠倒过来。她盼星星盼月亮,不知何时才能将这二人盼成了啊。
两人正是无话可说的时候,槐青这时急匆匆掀了帘子进来,她看了司空引一眼,最终还是道:“主子,长公主,二少夫人披着发往这边来了!”
二少夫人,指的就是陈振东的夫人童氏。
云氏并不意外她会来,只是这时间也太不巧了些。
况且是……披着发?
云氏有些不解:“老二媳妇儿可说是为了何事?”
槐青摇摇头:“主子,她已到院门口了,您……”
还不待她说完,屋外就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大门被吱呀一下推开,一道清亮的女声在外屋响起。
“夫人,三房童氏慕青前来求见!”
司空引见她如此行事,就知此人看着风风火火,其实是个有些分寸的。
否则她披头散发前来如此大的阵仗,早就被人打探出目的了,岂会藏到现在?
里屋外屋之间其实只隔了一道细纱帘,根本藏不住声音。
按说这是陈家的家事,她不便在此多听,不过童慕青此时往外屋一堵,她要走势必会打个照面,两边尴尬,如此倒是进退两难起来。
此时云氏递给她一个问询的眼神,司空引明白了,这是夫人要她呆在里屋,她自己出去会面的意思。
若是云氏不介意她听,那这样安排再好不过。司空引点点头,于是云氏踱步而出。不多时,外屋传来说话声。
要说年纪,童慕青比起司空引还小了一岁,不过她十六岁就嫁到陈家,如今已有三年。
她是典型江南美人的长相,瓜子脸,柳叶眉。
若是司空引在此,绝对猜不出行事这样风风火火的人会是如此弱柳扶风之姿。
她见了云氏,当即往底下一跪,面带决然道:“请夫人为我做主!”
这一下跪得响亮,连里屋的司空引都听得真切,更不要提就在她眼前的云氏了。
云氏是真怕这一下弄碎了美人膝,慌慌张张去扶她:“有什么话慢慢说,你这是做什么?”
童慕青左闪右躲,愣是不依:“请夫人听我将话说完,再决定要不要我起身!”
这话有意思。司空引在内屋执着棋子浅笑。
云氏听罢,不再勉强,给了槐青一个眼神,后者会意,立马将屋子内外的下人都带了出去。
“行了,你说吧。”
云氏对三房这个媳妇儿其实接触不多,但她一直很是欣赏。
童慕青是一个有智慧有主见的姑娘,她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变故,会让她以这样的姿态来见自己?
童慕青往地上重重一拜,朗声道:“夫人,我请愿与我夫君和离,只是上头公婆都不允,如今之计,唯有来求夫人了!”
云氏被这说法吓了一跳,连坐在里屋不出声的司空引神色都变了变。
“和离?你说的可是真心话?”云氏这回不由分说拉起她坐下,“你在三房受了什么委屈,若无人为你做主,只管来找我说便是,可和离这二字你可不能当玩笑乱开。”
童慕青的眼睛红了:“夫人,我不是开玩笑,这样的日子我是一天也忍不下去了!”
云氏抿了抿唇,心有不忍:“那好,我就当你是认真的。你且说说,是什么事让你失望至此了,就算你真要同陈家划分干净,我也不能让陈家少了你的公道。”
童慕青听了这话堪堪落下泪来,半晌才道:“我……他们……夫人,哪有什么失望是一蹴而就的呢?”
司空引听着深以为然。
大宅院里的事情最是琐碎又消磨人心,女人的一生就困在这宅院内,操心公婆夫君子嗣,最终盼的不过是个媳妇熬成婆,能将这些事情交到得力的小辈手上。
云氏轻拍她的背,安抚着。
“夫人也知道,我嫁到陈家三年,一直……一直未有子嗣。这三年以来,我日日都喝三大碗又涩又苦的补药下肚,不可谓不心酸。
公婆对我,也只有新婚里头前几个月算得上客气,日子一长……罢了,我是不想说他们的不是的。”
“其实我如何不知道其他深宅大院里头的女人,日子比我苦的多了去了。我童家一介商贾,本万万不敢嚣想陈国公府,爹娘也只愿在本地挑个合我心意的秀才探花,护我一生平安喜乐。
若不是……若不是公婆当年受了童家的情,重聘来娶,让爹娘都觉得国公府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地方,我也不会进京远嫁,与至亲分隔两地,许多苦楚都憋在心底……”
司空引听到此处,嘴中轻啧了一声。
原来童氏嫁入陈家之前还是家里的掌上明珠,那她觉得委屈,倒也不甚奇怪了……
第108章 童慕青
虽在她眼里,只要高嫁,必然会受些委屈。所受委屈的多少,就看当初高攀了多少。
她自己是下嫁,公婆都对她不错,实在无法感同身受这些委屈,不过她并不会对童慕青的这份小怨怼嗤之以鼻。
这世间又有多少女子能得下嫁或是招婿,不说两情相悦,只说觅得一个一心恭敬自己的如意郎君?
那些世家贵族的小姐看似光鲜,其实多半都被娘家当作泼出去的水,用来稳固门楣。
不过童慕青的情况又有些不一样。
她的娘家对陈国公府并无所求,只是对三房有情,又见陈家家风清澈,人丁简单,觉得是女儿的一个好归宿。
不料成亲三年,物是人改,看似与那些市侩大族截然不同的陈国公府,最后也渐渐落入俗套。
司空引有些唏嘘,又听得童慕青继续道:“夫人,我万万没有怪罪陈家的意思,是我自己将京城这温柔富贵乡想得太简单了。我本以为与夫君相知相惜,他亦待我不薄,来了此处才知道京城地界,什么样的好女子没有?
从前让我自视甚高的才学技艺、言行举止,入了陈家才知,连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我也是比不上的。
可我想,陈家家规是不兴纳妾的,只要我还是正牌夫人,夫君对我厌弃了些又有什么所谓……”
“是以他院内有几个通房丫鬟,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归夫君不抬她们做妾,她们只是个无名无份的。
但……那日夫君与虞家公子为了环翠争执起来,不欢而散,他之后竟说,要抬环翠做平妻。我……我实在是……”
云氏听罢,气得一拍桌子:“竟有此事?!”
司空引在里屋也是半晌没回过味来。
三房如此做,倒不是对陈家的祖宗规矩阳奉阴违的问题了。
陈振东的父亲陈凑业有几房小妾,那是老太君怜惜他身有残疾郁郁寡欢,勉强破了这个例子。
但若是陈振东要纳妾,还一下子将人抬成平妻,那就是公然打老祖宗的脸了……
她拧着眉,心中对驸马这个二弟愈发不喜。
在外惹事就算了,内宅里头也不得安宁。得亏是他结亲早,否则陈家二少爷嫡妻这个位置空在这里,外头的人虎视眈眈,不知平白还要生出多少琐事来。
屋外,云氏虽然气愤,但对和离这件事也没有表态。童慕青小心翼翼打量了她半晌,忽然开口说起别的话题。
“夫人,其实我有时候真羡慕世子爷和长公主,新婚燕尔,琴瑟和鸣。”
司空引眉头跳了跳——他们是新婚没错,琴瑟和鸣就算了。
她和驸马这几天才睡到同一张床上,算的哪门子琴瑟和鸣?
“老二媳妇,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云氏说得极尽委婉。
童慕青摇了摇头:“不,其实我羡慕的不是世子爷和长公主的感情,而是羡慕他们身份相配的成了亲。不管那份夫妻情能维持多久,这婚事也能长长久久的维持下去。”
司空引坐在里屋,撑着脑袋想着——原来外人眼里的她和驸马竟是这样吗?
可他们之间哪有什么夫妻情呢?
外屋的童慕青还欲开口,云氏却拍了拍她的手止住她。
话都说到长公主身上了,她不能再装没听见。长公主可就在里屋坐着呢,多说多错,她不愿陈家人在天家面前失了分寸。
云氏的眼神瞟了瞟里屋,童慕青见状脸色白了些。
这是什么意思?里屋还有人?
云氏轻咳一声:“老二媳妇,长乐公主就在里头坐着,你有什么话,不妨问问长乐公主?我想你们年纪相近的妯娌之间,应该也比较有话说。”
云氏这样一点,司空引也不得不出声:“进来吧……”
外头的两人一前一后掀了帘子进来,童慕青见到坐在榻上手指棋子的女子,面色更白了。
她什么也不说,当即往地下一跪:“臣妇妄议长公主,臣妇有罪,请长公主责罚!”
“快起来吧,一家子妯娌之间,哪里要那么多规矩。”司空引淡笑了一下,执着棋子并不动。
若是平日里的她,定要亲自下了榻将童氏拉起来,和和气气的安慰一番,只是她如今实在没那个心情堆起笑脸。
在她看来,这个童氏小心思挺多,话也说得不怎么敞亮。
她前面铺垫许多,听似情真意切,其实道出来的苦楚都是层层递进,只为打动云氏达成目的。
她在三房那里确实受了委屈,不过对二房也不见得真心实意。
这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女人,不过和兰翡那样困于后宅眼皮子浅的井底之蛙不同。
她参得透人心,懂得利用别人来帮自己达成所愿,倒和她的大皇嫂于清雅是有些相似的。
这样的人若是敌人会有些麻烦,若是自己家人,完全不管不顾也是个隐患,因为她主意太多!
如今她与陈家已是有些许离心了,要么一刀两断干净利落,要么就要将她完完全全与陈家绑死在同一条船上,这样才算百无一失。
云氏与童慕青都在她身旁落了座,司空引一子落下,心里也拿定了主意。
她面上挂起和煦的笑容:“按辈分应该称呼一声小婶子。”
童慕青忙道不敢。
“今日并非我有意在这里听你们说话,而是午膳之后起了困,躺在夫人里屋睡着了……”
司空引给自己出现在此处找了个合适又体面的理由,话一出,童慕青面上的尴尬之色消退了三分,“我听你说起,我那二小叔子,要抬平妻?”
“是,长公主……”童慕青咬着唇,“此事千真万确。”
“其实你应该知道,平妻也只是妾,更何况是一个通房丫鬟抬上去的。你母家虽然不在京城,但好歹也是一方乡绅,那丫鬟的地位,永远也越不过你头上。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童慕青的脸色又白了白——长公主这是不允她离开陈家了?
第109章 你要怎么办
司空引确实是这个意思。
眼下正是多事之秋,陈振东打人的风头还不算完全过去,若是这个时候传出来他夫人与他和离,这件事必然又要被翻出来说,那她和驸马的一番心思不是全都白费?
他们可以和离,但绝不能在这时。
童慕青垂下眼眸,心中万分后悔来之前没有打探清楚夫人房中还有什么人。
按理说,长公主和她之间是妯娌,她虽比自己分位高到不知哪里去了,但并不是她长辈,自然无权管这些事情。可她偏偏是长公主!若她非要管,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但她离心已决,于是咬咬牙当着云氏的面问:“我想长公主也该将心比心,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世子爷要抬您身边的丫鬟做平妻,您会如何?”
云氏面色一变,目光不由得落在司空引脸上。
童氏这样说话,她实在气恼,但她更在意的是长公主会不会因此生气。
司空引却很是淡然。
“你知道这是大不敬的话,却还这样问?”司空引看向她,“你是想向我表态,告诉我你想和离的决心,或是彻底把我惹恼了,这样你就成了三房与二房之间的罪人,三房两个长辈会看你越来越不顺眼,这样也能方便你达成目的,是不是?”
童慕青愣了,她没想到自己这点小心思会在长公主面前无所遁形。
她随即低下了头:“长公主恕罪。”
“童氏,其实你是个很聪明的人,只不过这点聪明不该用在真正为你好的人身上……”司空引道,“夫人执掌中馈,每天处理不完的烦心琐事,本就费神得很了,你与她说话,又何必这样九曲十八弯,让她再猜?”
“你今日来时若是直接一跪,当下就说要和离,也许我和夫人都会多为你考虑一二。”
“不过如今确实不行了。你的夫君还被关在兵马司,你就在家里闹着要同他和离,你让世人如何看陈家上下?”
这一套说辞将童慕青和云氏都说得一愣一愣,她们这才有所察觉,长公主的性子并不是像外头传闻的那样柔弱不堪。
童慕青想了片刻,又直直与司空引对视。
“长公主,我可以为了陈家暂且压下这件事,但我不想在陈家受一辈子的气,一面忍受三房的予取予求,一面看着夫君偏宠妾室!”
司空引放下手上的棋子。她没想到童氏的决心是如此坚定,不过她说可以暂且压下,这已是她退了一步的结果了。
既然如此,她也有必要认真听听。
“你说的予取予求,是什么事?”这点她之前倒是没和云氏说过。
童慕青抿了抿唇:“长公主既然已经听到一些,应该知道我是出自江南商贾之家。我童家不敢和京中于家这样的百年皇商相提并论,但也是有些底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