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轻轻点头。
温桓笑了一声,面上浮出了然神色,似是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可有预料是一回事,止不住地生出怒意又是一回事。
他从小就知道,这个世间没有谁应该对谁好,于他就更是如此了。所以,被炭火烫了手他不会哭,被生母厌恶他也不会难过。
少年天生就缺少一些感情。
他原本并不在意这些,因为对于少年而言,自出生之日起,他就已经在地狱中了。
恶鬼并不需要太多的悲欢,旁人的苦痛能令他愉悦,虽然这愉悦不是真正的快乐,可是这便足够了。
可是沈姝教会了他很多世人的情绪,一些他原本觉得可笑至极的情绪。
现在,她又教给了他恼恨这个情绪。
尽管少年隐隐觉得,这大概不能全然地称为恼恨,因为他一面恨着她,每次入了夜,仍旧忍不住在檐下挂一盏风灯。
沈姝怕黑,怕鬼,那日小和山上,她捏着把比手掌还小些的桃木剑,怕得不敢睁眼。
清寂月光下,少年单手支在墙壁上,微俯着身,黑曜石般的瞳孔中染了一层薄怒。
面前的少女似乎是怕了,面色有点白,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面上生出些戒备神色。
这是温桓第一次从沈姝面上看到这样的神色。
原来还知道怕,少年的心底忽然就生出几分恶意,他淡漠地笑了笑,捞起她的手。
沈姝的手没有了一贯的暖意,指尖轻颤着,似乎是害怕了。被他握住时,她挣了挣,温桓并不打算放手,他长指收拢,加了些力道,沈姝没能挣开。
少女抬起头,这一次,十分直白地瞪了他一眼。
很好,在梦中,她终于有了和他一般的情绪,这情绪,不该只有他一个人学会。
温桓的半张脸笼在黑暗中,轻轻笑开,指腹摩挲着她发颤的指尖。
“沈姝,”他说,“那日的故事,你没听到结尾就睡着了,故事里,那只小白猫回来了。”
“还有那只兔子,我把它关起来了,用了最为精巧的锁,它不会再离开了。”
少年的黑眸中浮着异样的光彩:“你想不想看看那只兔子?”
说完这话,他果然侧身让开了一点,让沈姝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放在书案上的木笼。兔子显然是被惊醒了,张着乌溜溜的眼睛,谨慎地看了过来。
沈姝找准时机想离开,可温桓显然看穿了她的意图,快她一步,重新将那道缝隙挡住。
沈姝的手腕被温桓捏得有点疼,这次少年当真是有些魔怔了,无论她如何挣扎,他半点都不肯放手,甚至越握越紧。
听他方才所言,大概是把这一切当做是一场梦,一场不需要有所顾忌的梦。
果然,下一瞬,温桓抬手抚上了她的发顶,长指插进她的发髻,轻轻拨弄着缀了珊瑚珠的流苏。
“那么,你呢?”
“温桓,你放开。”
沈姝终于开了口,轻软的语调听上去委屈极了,似乎还带着几分泪意。
少年恢复得不错,都能欺负人了,她也没什么必要多留一日给他摘太阳花了。
大概是被这话惹恼,少年的眸光忽然就沉了下来,眼角眉梢都压着恼意。
沈姝的面前忽然覆了层阴影,这次微弱的月光彻彻底底不见了,只剩下少年幽沉的黑眸。
温桓的呼吸就停在她的耳畔,她想挣脱,唇上忽然一痛。
少年似是恨极了,却又小心地压抑着力道,看上去纠结而痛苦。
低沉的嗓音响在沈姝耳畔,有些含混,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温桓说:“不放。”
黑暗中,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处,沈姝蓦然张大了眼睛,耳尖红透了。
她抬手推温桓,可少年的眼尾染了层薄红,面上的神色执拗得吓人,半分都不肯退让。
沈姝的脑中一片空白,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温桓。
她闭上了眼,不肯再看温桓,长睫轻轻颤着。
再张开眼时,她发现自己回到了落英峰,眼前仍旧是桃花海的幻象,带着恼恨的少年却不见了。
沈姝仍旧有些恍惚,她站起来,搭在身上的鸦青外袍掉落在地,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发现身边并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