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华埠之行(二)
在民国,占据人口绝大部分的那些人怎么生活呢?————那是把人变成鬼的旧社会,那是“人民不是用脚投票是用命投票”的三十八年,啃树皮、食黄土、流离失所乃正常操作,“大饥,民相食”的正式记载都不罕见。
所以,在那个时候的某一个乡下,衣难蔽体、骨瘦如柴的乡民被游兵烧杀抢掠的场面,来自现代的正常人目睹后是压抑不住痛楚的:没逃掉被毒打的农妇就像被杀的鸡一样流下血水沿着暴晒后干涩的泥地弯弯曲曲地蔓延到好几米之外,一直到躲在柴垛边的穿越者脚下。
于是沿着虫洞时间再往几十年前,1888年夏的英国是最好的英国:物质精神文明都比民国好了一个数量级的倍数,可惜民国有的方面是零,更有的方面是负数。
假设几个生活在东区边缘的人,白人,男性白人(女性也不是不行),他们今天缺酒钱于是气恼地考虑着:临近的街道是莱姆豪斯————那些留着老鼠辫子的他们多看一眼就恶心的黄皮猴子!大可不必担心直接抢钱吧,反正这些沉醉于鸦片的劣等人是不敢反抗的……你说警察?哦老伙计,那些条子们说不定一起上呢!
哦不,想到这里几个白皮肤的男人止住了“自己是抢钱”的想法,毕竟“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所以他们只是拿回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这些中国魔鬼从我们高贵聪明的白人嘴里夺取面包,当我们起而保卫自己的权利时,却有人还要大惊小怪【1】”,他们这么想着,一脚踹开了杂货铺的门。
前脚跟着华人店家走进黑漆漆的杂货铺没多久,后脚就有突然的踹门声,先前的经历让被货架挡住的白月没有尖叫,于是那些闯入的人第一眼便只注意到了华人店家,棍棒劈头盖脸地砸下。
店家幸运地躲开了,但他在狭小的地带显然不可能一直好运下去,于是这四个穿得不见得更好、身体状况不见得更壮的白人怒火更甚将他踹到地上打得头破血流,夹杂着“C***k”、“C***Cho**”等等不堪入耳的词汇,得益于曾经关注过的时政博主,白月知道这是种族歧视华人的词汇。
作为一个中国人,一个第一次直面这种场面的中国人,她在瓶瓶罐罐不断倾倒的哐当,与白人怪异的嬉笑诅咒中,第一反应是愤怒盖过了恐惧与意外。
华人店家瘦削的身体蜷缩在打补丁的旧西服下,尽量护住自己的头,没办法管那些往他身上招呼的拳脚,求饶则带来了更难听的话————从旁观视角上看去简直像是,几个白人阴毒踢打的仿佛不是人类,不,如果是这样对待猫狗的话会遭到白人社会一致的谴责。
在大西洋另一边,与大不列颠一脉相承的、将生而平等天赋人权写进国家精神的美利坚,光明正大地卸磨杀驴,制订了针对特定族群的排华法案,至于和“人人平等”冲突?规定好“人”的定义就行了!要是提前研习过华人移民驶,白月还将知道美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私刑事件、洗劫残害华人的暴动,就发生在十七年前的、赋有“天使之城”美誉的洛杉矶。
见店家无力反抗,几个白人没了兴致,骂骂咧咧地开始搜刮店里面的东西,当他们拿起墙上的一小樽佛像时,原以为昏迷过去的华人男子突然支撑着拉住他的裤腿哀求:“不要动那个!我把钱都给你!”
如果白月对十七年前美国西部的惨案有所了解,她将知道当华人拿出了自己全部的财物,甚至是压箱底的衣料以求活下去时,换来的只是是一颗子弹,或是其他能送他下地狱的东西(从白人暴徒的角度来讲一定是地狱)。
“闭上你的老鼠嘴!”那个白人抓住店家稀疏的辫子,像丢垃圾一样往角落甩过去,“劣等的猴子!”
忍不了了……白月咬紧牙关,直接抓起手边的瓶子对他砸了过去。
“还有女人?”
几个男人立马发现了她的藏身处,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看着横眉冷对的中国少女。
“年轻的……中国小妞?是个杂种吧?”他们躲开了白月丢过来的瓶子,也毫不在乎她手上还紧握着一个,嘻哈大笑地交头接耳,像极了相约逛动物园的三两好友————人类动物园。
人类动物园!十九世纪,文明的西方人将其他民族视作劣等的生命,甚至将他们像畜牲一样关起来展览,所以当他们“观赏”时,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畜牲”?
白月这么想着,再难按捺住怒火,她调动起体内积赞不多的能量,减缓了屋内几人的时间相对流速,于是其中一个白人正准备看她无能狂怒时,突然就感觉到眼前一花,随即脸上一阵抽痛。
“b**ch!”他捂着骤然肿起来的半张脸,扭头去抓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黑发少女。
白月也是一惊,人数太多,她的能量支撑异能运作的时间比预计的短!现在……
“完了”的念头在心中闪现的刹那,扑上来的男人被一截突现的黑色细棍一挡,随后出现在眼前的是青年熟悉的身影,白月抬起头,只见到浅灰色的西服和深金色的短发。
帕特里克并未多话,举起手杖挡下几个东区男人恼羞成怒的拳脚,一时间杂货铺里混乱得像是被搅动的泥浆,瓶装液体倾倒在地后蒸发的味道和隔壁洗衣铺的蒸汽混在一起。
他是来救自己的?
他竟然来救自己?
现在他不是诸回?
白月胆战心惊地躲开飞过来的不知名物件,一边猫着腰勉强将地上的店家拽到相对不容易被波及的角落,一边想着要是精神系的诸回就不是直接动手打了。
“你**的多管闲事!”
裁剪精良的西服没有任何束缚,英伦青年身姿矫健地绕开几个男人的拳头,下流的粗话没让他皱一下眉头,手执绅士杖更像一位训练有素的剑士,他没下狠手,护住白月转移后便从围攻下脱身,呈现对峙状态。
“请住手,警察很快到了。”他严正地说。
为首的男人啐了一声,挂彩的红脸让他凶神恶煞:“您老爷可不清楚条子会不会管!”
青年绅士突然将手杖朝上,修长的手指握住杖身并向后拉动手柄,随后在漆黑的杖身上一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