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又开始走神了,或者说是一心二用:一用拿来回答他的问题,另一用(其实是大部分思维)就都去想些“像布朗运动般”迷离的东西。
她感觉自己说话时分裂成了两个,一个是年级大会滔滔不绝的主任,另一个就是下面啥都没听的学生,现在“主任”在讲:“他的确不是诸回,是冒充诸回的魔鬼,就是宗教里面的魔鬼一样,因为未来的变动来到人间,我说的是‘世界之门’的事情,于是我逃跑了,到了外面,拿随身物品换了钱,碰巧遇到了警察,就是上次来找茬的那位,他收留我在他那里做打杂女仆……”
“学生”白月则左耳进右耳出,她在找些让这“年级大会”过得有意思点的东西,于是黑眼睛转溜了几下,便盯着绅士先生半遮半掩的喉结不肯动了:挺阔的衬衣领将白皙的脖颈收进笔直的线条里,又被同色系的领结和刀劈斧斫的黑色衣领截断……视线下移是隐现的马甲,上面每一个金色的口子都雕刻着看不全细节的花纹,完美诠释着这个年代低调的男士奢华。
这般禁欲而繁复的正装之下,会是什么样的……
“结果今天,警察他突然说喜欢我,我担心自己再干下去会遇到麻烦。”
话一出口,“主任”和“学生”猛地合而为一:她都说了些什么?!她都想了些什么?!
白月被自己的所言所想吓了一大跳,激灵了下终于清醒了些:给他讲这些岂不是太尬了!她要营造好印象呀!
“那真是太好了。”而帕特里克似乎只当她有些疲乏,轻声道,“他能提供稳定和安全,其实他要想做什么的话,也不会一直相安无事了,别太往心里去。”
“哦、哦。”她很白痴地想“你说的对”。
他接着说:“我也曾想过自己身边是危险的,认为你逃离才是正确,但是就这样让你人生地不熟地流落在外,更是不可靠的举措……他不要我来找你,也不动手,但是今日他却又抢占了见到你的时机,他有做什么伤害你吗?”
“他说叫我回来,说他既是魔鬼也是我的老朋友,一种趋于融合的关系。”
“你怎么想呢?”
白月摇摇头,起身打开了皮箱,把纸钱和香烛拿了出来:“无论如何,我的朋友是和我一起成长的正常人,我只会认为开膛手的说辞是拙劣的谎言,我多年的好友、热忱的诸回,确实已不在了。”
思及此旎念早已无影无踪,她抚摸着纸钱感受粗粝的质感:“我来这里本就是带他回家,可却得到他遇害被冒充的消息,他还那么年轻,故乡没有人知道他不在了,现在世界上也只有我能祭奠他……遗物也没有,我把消息带回去……他的亲人该有多伤心……”
她也不太清楚故乡关于丧葬的相关讲究,只能回想着长辈的做法,向帕特里克借了个铁质容器,到别墅通风的地方将纸钱点燃放进去。
火焰带起灰烬,在空气里跃动着。
帕特里克自然无需行动,他在知道白月对这些事宜也没有严苛忌讳后,就陪在一旁看她烧。
“我记得在奥尔弗里斯顿时,我们还聊过关于宗教。”白月一边往火堆里添黄纸,一边涣散地看着橙红的外焰将其吞没,“我原先还好奇,没看见你像书里面写的那样做礼拜,结果我们都是无神论者,你说你将这些匪夷所思的现象归结于现有科技水平达不到的存在,我就说你简直太正确了……”
“到头来我要主动给亡灵送去忧思了,中文里‘烧’与‘捎’同音,这样可以让死者在阴间收到可流通的货币,或许,宗教是一种心理上的告慰吧。”
帕特里克坐在她旁边,手拿纸笔却没怎么动,也不管白月看不看得见就点头赞许:“相似的是,在英国,也有给亡人的双眼盖上钱币的习俗,以便他们到了死后世界有摆渡费交给忘川渡人……人的死亡,和飘落的枯叶、干涸的水迹并无不同,再轰轰烈烈的仪式,本尊也接收不到,那其实是给活着的在乎他的人的。”
他似乎想让她不那么萎靡,坚持起话头不让此地静下来。
哀悼的白月也确实想要诉说,但她对意中人本就带有倾诉欲和不敢说话的胆怯心,两相矛盾下,她几乎絮絮叨叨却又意识不到在讲些什么。
“我认识诸回的时候差不多在十年前,刚升入中学,校园比小学大很多,我又没去过于是迷路了,结果碰巧遇见和我分到一个班的同学,他就带我去报道,那阵诸回还没我高呢,我第一眼还以为他是哪个同学的弟弟……”
“他是我少有的朋友,我们一起趁着老师不在偷吃零食,精打细算赶着时间看闲书,几乎是行课期间少有的娱乐……他对小动物也很有爱心,我以前老是害怕狗,他就抱着小狗来吓唬我……”
“他是你的初恋吗?”帕特里克冷不丁问了一声。
白月吓得差点跳了起来:“没有————不是!这怎么可能!这太离谱了!”
“抱歉,我就是问一下……”
“不是!一点也没有!”她是再也没心思去回忆了,惶恐地强调,“未来学校不分性别————一般不分!一个班男女差不多!女人和男人一起工作不是离奇的事情!异性也可以建立同性的关系!诸回就是个女性我也会这么对她————可能他是女性我会与之更亲密!”
“不是,我是说……”帕特里克也被她应激的态度惊了一下,连忙指着自己澄清,“那个‘他’好像喜欢……不是,应该是想得到你。”
“你知道?”她站起身,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
“我不是和他争夺身体控制权吗……”帕特里克也缓缓起身,“我感觉到他这些天放任你,是为了确认他自己是否……”
白月觉得,他是想说“你某方面也要小心些”,然而他这句话都没说完————
夜色已至,铁盆里的纸钱也燃尽了,只剩下深灰的残渣和其上一点点暗红火星,空气中萦绕着轻微刺鼻的味道。
一睁眼见到这幕的开膛手显然不会有个好心情,连冷笑都懒得挂上:“怎么,你真的爱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