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故地重游,斯人已逝,心境不再。
江氏站在鹅卵石子铺陈的小路上,抬头望向门楣。
蛮子门左右两侧各立了一块抱鼓石,两侧檐柱挂着一幅竹板制成的楹联,其上錾刻苏子名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而山墙、墀头、戗檐处均做了镂空砖雕装饰,亦刻了多种多样的海棠。正应了“照妆”之名。
“四弟妹,快些进去吧。”程夫人道。她自然看出了江氏见景伤情,只是一时不好开口安慰,只好催她快些进院门,“七姐儿怕不是困急了,还是先把孩子安顿好。”
江氏回头一看,只见敏心早已趴在林妈妈怀里睡熟了,一张粉白的脸蛋儿睡得红扑扑的,整个人都将要往外倒去,林妈妈差点儿抱不住她。
毕竟是做母亲的,江氏一见女儿如此,当下把心里一丝丝伤感丢到九重天外去了,赶紧接过女儿,急急向内走去,也顾不上一路上口称“见过大夫人、四夫人”蹲身行礼的仆妇。
昔年记忆还在,照妆堂内并没有做大变动,是故江氏顺利寻到了厢房。照妆堂的下人得了吩咐,一早就把火炕生起来了,厢房内热意融融,不复室外寒风凛冽。
东厢房内,江氏见床帐已铺好,就给女儿脱了大衣裳,摸了她的手脚和后心探了温度,才把她塞进被子里裹好。这一番动作下来敏心还在熟睡,江氏原本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
林妈妈跟在江氏身边,一望她神色便知江氏在想什么,赶忙阻止了江氏想把女儿重新抱起来换身清爽衣裳的想法,劝道:“太太,姐儿毕竟小人儿觉多,今天跟着大人颠簸了一路,撑到现在也该睡觉了。”
江氏蹙眉:“现在睡了,怕不是晚上要闹觉呢。”
林妈妈心下暗叹一口气,好言又劝:“好太太,就算我这样的健全人坐了一天的车船,那也是要歇口气的,敏姐儿大病初愈,那更是要多睡会儿,身子骨才长得壮哩!”
江氏这才作罢。
等到江氏略略收拾了头脸,整了衣装,程夫人早已由一干丫鬟婆子服侍在正堂坐着饮茶等待了多时。
江氏急急跨过门槛,低着头向程夫人福了一礼,声音细若蚊吶:“大嫂……劳您久等了!”
程夫人微微皱眉,注意到江氏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裙,很快又舒展开来,温言道:“不急,不急。你们娘俩儿才到家,合该好好收掇才是。”
她见过了这一盏茶的功夫,院中仍有嘈杂声传来,不时有人走动搬运东西,便知是江氏带的人手不足,偏生又没个有经验的人在旁边看着,心下暗叹,看来婆母说得没错,照妆堂里需得有个老成的嬷嬷照看,不然不知何时就要出岔子!
程夫人携了江氏的手带她一道上座,笑道:“敏姐儿可安顿好了?”
谈到女儿,江氏顿时来了精神,不觉露了笑容:“多谢大嫂挂怀,敏敏已经睡下了,睡得可香,怎么弄她也不醒。”
“到底是孩子受苦了。”程夫人说,“我那儿有太后娘娘赐下的藕粉和燕窝,稍下就命人送来。等孩子醒了可以冲一碗给她吃,这藕粉呀,是江南上供的,最是滋补,适合小娃娃吃。”
“多谢大嫂……”江氏嚅动着唇,到底还是没说出来话,只是眼底闪动的泪光就把她的情绪表露得明明白白。
程夫人看在眼里,也不多说,只道:“我们都是做母亲的,你的心思我能理解。”程夫人轻拍了拍江氏的手背,“想当初,我两个孩儿甫一出生,就有一个没有呼吸,几个稳婆看了直摇头,我真是哭都哭不出来,还是侯爷抱了孩子口对口地哺气,这才救活了。打这俩孩子出生起,就不敢让他们离了我的视线,生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呀。平时他若受了风寒,我这心啊,也和被刀割了一样。”
程夫人感慨道,“敏姐儿到底年幼,你多记挂也是正常。”
江氏垂头抹泪。
两人闲话片刻,程夫人放下茶杯,“好了,我这就不打扰你们娘俩了。”
“……大嫂不多坐会儿?”江氏神色中有些迷茫。
程夫人看在眼里,见她这副模样,就不难理解上京这短短一个月的路程是如何被她足足拖了一倍多的。实在是,不是当家主母的样子。
程夫人轻轻吁了一口气,然后委婉说道:“四弟妹这一路风尘仆仆,想来是需要好好梳洗一番。太夫人已吩咐下去了,晚上在寿安堂办了洗尘宴,还请四弟妹带着孩子一并来。”
林妈妈怕江氏不太会说话,见敏心睡熟了就吩咐竹桃在一旁看着,而后急急忙忙地跟上了林氏。
但自进了正屋,就一直听到程夫人在说,江氏只时不时应和一声,这会儿程夫人只怕没直接说“抱歉,因为要安排晚饭所以没有时间再坐下去了!”而江氏依旧一副羸弱茫然的样子,林妈妈只好代为开口:“烦劳您了,我们四夫人定会带着七小姐去给太夫人请安。”又在背后轻轻晃了晃江氏的衣裾。
江氏这才反应过来:“啊……大嫂庶务繁忙,那我就不多留您了。”
“若有缺了什么吃的用的,只管使人来瑞萱堂寻我。”
见江氏应了,程夫人点点头,带着丫鬟离开了照妆堂。
第14章 白露
见人走了,林妈妈这才对江氏说:“太太,大夫人掌管侯府中馈,想必是极忙的,她能抽出时间亲自来看这院落修葺,临走又关照我们,想必府上对四爷、对四爷留下的血脉和您还是重视的。”
“您得打起精神来,姐儿还小,还需有母亲照顾才能长大成人啊。”
“还得您立起来,咱们这一家人才有底气在侯府过活。不然,咱们这一群人生地不熟的,贸贸然到了侯府,若是有个行差踏错,岂不是要被人暗地里指摘。您想,是这个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