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心回头望望江氏,见她似是默许,变有些迟疑地扶着太夫人身侧那个高大婆子的手磕磕绊绊地走到了太夫人跟前,扬起脸来看着她。
太夫人生的一张白净脸庞,一双眉毛细长入鬓,眼角虽已有细纹,但眼神极亮。
她穿一件宝蓝色百子戏婴缂丝褙子,秋香色织金马面裙,倚在猩猩红大引枕上,额上扎一条锦带,其上镶嵌的宝石和金刚石耳坠一起熠熠发光,极为夺目。而她左手手腕缠着一串一百零八子小叶紫檀雕成的佛珠,佛珠表面微凸,却是以毫末之刃细细刻了金刚经前三卷经文。
太夫人微微笑着,把敏心抱起来放在了膝头,拢袖揽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轻抚过敏心小小的脸蛋,见她毫不羞怯的眼神直直看过来,笑道:“这孩子,我记着是建业十七年生的?”
程夫人闻言也笑了,沉静说道:“您好记性,正是十七年腊月生的。”她朝敏心看去,眼神里带着几分笑意和怜爱,“四弟写了信家来,没记错的话,小名是叫做敏心,如今算起来将将要满三周岁了。”
……还是记忆中熟悉的声线,只是更加清悦轻快,敏心一时怔住了。
程夫人说话向来慢声细语、温柔可亲,即便是再如何狼狈的情况下敏心也没有见过她失态——除了她幼子夭折那日,程夫人听见下人禀告,竟睁着眼直挺挺往后仰倒下去,一时惊坏众人。
敏心转头向程夫人看去,只见她穿着青地缠枝葡萄夹袄,白地五彩花鸟夹缬褙子,下系大红宝花锦马面裙,一头乌发挽成宝髻,除却插一支满池娇金分心外并无什么首饰,虽不言不语,然而只坐在那里,就有静雅端凝的气度。
敏心感到有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就转头回去,恰听见太夫人吩咐一直侍立在旁的那个高大婆子:“阿芝,你去把我碧纱橱里的那个檀木匣子取来。”
那个婆子垂手应了一声是,快步出了东梢间。不一会儿,就捧着一个扁长的匣子走了进来。
太夫人接过,又转手递给了敏心。
江氏迟疑:“太夫人,您这是……”
太夫人微微笑了一下:“给孩子的见面礼。这孩子自出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见面便觉得喜欢,许是我们有缘。”说着,又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见敏心人小身量也小,抱着匣子不免有些吃力,太夫人就扶着她的手,带着她打开了。
随着雕刻着浮凸莲花的匣盖一寸寸被抽开,内里的东西渐渐露出全貌来。
敏心顿时瞪大了双眼、屏住呼吸。
只见匣内酡红丝绒上放着一枚晶莹白玉佛牌,约有婴儿拳头大小,佛像呈足安平相,雕琢得浑然天成。玉质润泽柔细、纯净明洁,视之似软腻可掐。映衬室内烛光,一时宝光闪烁,令人不敢直视。
江氏惊住:“这……太贵重了!”
太夫人取出玉佛牌,绕了两圈红绳,亲自给敏心挂在了脖子上,挂好端详了一阵,满意地笑了:“男戴观音女戴佛,孩子还小,先戴着佛牌养养身。这玉啊,养人。”
敏心低头看看胸前的佛牌,伸出肥短的手指摸了摸。太夫人问:“可还喜欢?”
敏心想了想,点点头。
程夫人也笑,对着丫鬟招手道:“连翘,去把我给七小姐的见面礼也拿过来吧。”
就有一名圆脸丫鬟应声而出,手中捧着一只描金雕漆的小箱子奉上。
程夫人示意那丫鬟把箱子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对金灿灿的累丝手镯,并一副金镶玉的长命锁,皆是打成了小巧玲珑的样式,给敏心这般年岁的小娃娃带正好。
程夫人笑吟吟道:“瞧着正正好。”又叹道,“府上接到四弟送来的信,我就着人筹备起来了,本以为你们年前就能到,就跟着府上一道裁了过年的衣裳,没想到路上蹉跎,竟……”
江氏勉力笑了笑:“多劳大嫂牵挂。我们也没想到,相公好好一个青壮男子,竟捱不过一场风寒。”
太夫人温声道:“如今回了京,你可以歇歇了,这一路风尘仆仆,你还年轻,想必也耗了不少心血。等四郎过了三七,就入土为安吧。元宵节时再开一次家庙,给他供奉牌位好享香火。”她顿了顿,怜爱地看向敏心,“也给这孩子起个大名上谱吧。”
程夫人、江氏齐齐应了。
屋内烧着火坑暖融如春日,敏心靠在太夫人怀里,听着长辈们温言絮语谈话,迷迷瞪瞪睡过去了。忽然感觉换了个人抱她起来,她在香甜睡梦中睁开眼睛看了一下,见面前是江氏的脸,迷糊喊了一声“娘”,转头朝她怀里拱得更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着了。
“可要先抱孩子去歇息?”程夫人问。
江氏歉意地点点头:“有劳大嫂了。”
方才几人说了一会子话,谈完了四爷徐景行的身后事,又问候了太夫人和姻亲家长辈的身体,聊完了七小姐敏心的几件趣事,一时相对无言。
江氏思忖着,自己丈夫毕竟和永泰侯嫡枝隔了房,公婆早逝,虽是在侯府长大的,到底并不十分亲近,不然也不会六年外任不曾回京。如今丈夫病逝,女儿却还小,自己带着女儿还要仰仗永泰侯府过活,不好在头天见长辈就冷了场,正要搜肠刮肚寻几句话,就听见程夫人问,忙不迭地应了。
程夫人笑道:“这会儿四弟妹的箱笼想必也安置好了。歇个午觉,好养足精神。”
“让阿芝送你们过去。”太夫人放了茶盏,指了指身侧的婆子,“劳你代我走一趟。”
江氏正要抱着女儿站起来,听了颇为不安:“怎敢劳动杜嬷嬷。”
杜嬷嬷笑眯眯:“不敢担劳动二字,这是奴婢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