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心暗自叹了口气,装作小孩儿什么也不懂的样子,仰起脸儿来问林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见娘亲呀?我想她了。”
林妈妈勉力笑了笑:“姐儿少等,马上就好。”
既然事已至此,林妈妈只好就着半热的水拧了手巾,给敏心抹了小脸,然后涂上蛤蜊油,见敏心装扮齐整了,就牵起她的手往正屋走去。
照妆堂正房里,江氏亦在梳妆。
敏心“噔噔噔”跑了进去,冲进江氏怀里,伸手抓住了她的裙子,欢快地喊:“娘亲!”
江氏笑盈盈:“敏儿,娘马上便好了。”
江氏身后的白露瞟了敏心一眼,从妆奁里捡出一支簪头刻作玉兰样式的白玉簪子,然后熟练地插进了挽好的发髻。
“就这样吧。”江氏揽镜自照,见梳整地差不多了,就吩咐林妈妈抱了敏心,往西梢间去,等青雀提了早饭回来。
昨天太夫人特特嘱咐过江氏,道是她们一路风尘仆仆,车马劳顿,很受了一番苦,兼之还在孝期,就先暂免了晨昏定省。
是故她们母女得以在家中用早饭。
这厢敏心和母亲坐在西梢间临窗的罗汉床上说些闲话,见敏心能渐渐说出完整流畅的长句子了,江氏颇惊喜。
“我的敏儿就是聪慧。”江氏抚摸着敏心的头发,满脸骄傲。
敏心倒是有些汗颜,自己不过只是说话而已,母亲就这样喜悦。
这时有小丫鬟来报:“有个自称是夏嬷嬷的,带着两个丫鬟,在门口求见。”
江氏又惊又喜。惊的是夏嬷嬷竟然这般早就来了,喜的是太夫人果然没有食言,还是请了夏嬷嬷来她们照妆堂。
江氏连声道:“快些请进来。”又叫白露:“去取了从浙江带来的上好龙井,给夏嬷嬷泡茶。”
又叫林妈妈,“再收拾收拾,这夏嬷嬷可是宫中出来的,以前服侍过贵人的。”
把一屋子人指使得团团转。
敏心亦觉紧张,惴惴不安。不为其他,正是为了夏嬷嬷。
前世因为六姐嫁了宗室,她多少接触过几位内廷女官。深知这些能在深深宫围里站稳脚跟的人,无一不是精明手段并存的。
夏嬷嬷来了,她既欣喜于母亲身边有个见过大世面手段了得的帮手,又想到自己内芯不是个真正的三岁小孩,恐怕被她看出点究竟。
只是说一千道一万,在亲眼看到真人前,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这照妆堂大门到正屋不过耗费几步路,尚不足以让江氏把物件归整到她满意的程度,却足够夏嬷嬷步入正屋。
江氏坐了正堂左边的太师椅,敏心自个儿坐了左手边下顺第一把椅子。她扯扯衣襟,见眼前并无不妥,这才缓声道:“请夏嬷嬷进来饮茶。”
白露作为江氏跟前得用的丫鬟,亲自领了夏嬷嬷几人进来。
敏心这才看清太夫人口中规矩最为严苛的夏嬷嬷的模样。
夏嬷嬷是个身量颇高,十分清瘦的老人,穿一件素面织锦如意纹褙子,上衣下摆压着老绿的绲边裙边。她板着一张脸,神情严肃,一双眼睛很是锐利明亮,眼角的笑纹倒是为她增添了几分和蔼气质。
而夏嬷嬷身后跟着的两个丫鬟,一长一少,长的那个容长脸儿,约莫十五六岁,少的那个鹅蛋脸,个头才到夏嬷嬷腰部,两人都清一色侯府缥色衣裙配鹅黄腰带的二等丫鬟装束。
夏嬷嬷看到江氏和敏心,点点头,上前端端正正行了福礼:“见过四夫人,见过七小姐。”她其后那两个丫鬟亦跟着行礼请安。
敏心眼睛都要瞪直了,她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标准、一丝也挑不出错的问礼。
夏嬷嬷也不客气,等江氏叫起了,就单刀直入地说:“四夫人想必知道,是府上太夫人请了老婆子来,说四房四夫人和七小姐才回了燕京,人力单薄,让老婆子来帮衬帮衬。”
江氏却是没见过夏嬷嬷这般行事风格的人物,一下竟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回头去看林妈妈。
林妈妈接到了江氏求救的眼神,只好代为开口道:“是,我们夫人已经知晓了。劳您多费心。”
夏嬷嬷瞧了林妈妈一眼,很快又转回头去,招手让那两个女孩子上前:“这两个丫头,是四夫人选中的,一个十五,一个十三,太夫人亲自给她们俩改了名字。来,你们自个和四夫人禀明各自的名字。”
就见那个高年长的丫鬟说:“奴婢霜降。”
个头要矮一些的丫鬟说:“奴婢绿莺。”
这下不仅江氏敏心惊讶,连平静立在一旁的白露都猛然抬头。
“这……多谢太夫人费心给这两个丫鬟改名。”江氏道。
敏心则想,太夫人不仅送了人,还给这俩人改了和原本四房服侍的丫鬟一套儿的名字,想必太夫人是铁了心要给四房长脸了。
夏嬷嬷不管江氏什么情绪都能看出的那一张脸,放任她和林妈妈小声说话,只特别着神留意了敏心,见她小小身子端坐在太师椅上,快一盏茶功夫下来也没露了懒劲儿,很是庄正,不由心里暗自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