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来访的,除了如今的庄郡王妃、六姐容心外,不作他人想了。
正巧此时垂花门外摇摇晃晃来了一点光亮,近了才发现那是一盏灯。门房老杜头领着客人往正院来了。
敏心披了披风取过一把大伞出门迎接,秋雁则带着小丫鬟点亮了挂在廊下的一盏盏风灯。
风雨中摇晃的烛光下,来客身披一件秋香色的旧斗篷,罩着宽大的帽子,一旁的小丫鬟打着伞服侍着她上了台阶,待到入了能略避风雨的廊下,这才把伞收起来。
来客伸出一双素白的手,把风帽拢了拢,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端宁的面容,眉若远山,眼似银湖——正是庄郡王妃、永泰侯府六小姐徐容心。
“六姐姐!”敏心上前紧握住徐容心的一只手。
*[1]:改自王禹偁《黄州竹楼记》
第4章 夜访
姐妹俩上一次见面,还是陆畅头七的第一天,徐容心代表庄郡王府以王妃和姨姐的身份前来吊唁上香。彼时人多事杂,燕京又被誉王阴晴无常的脾气笼罩,生怕行事有一丁点差池触了誉王的霉头。故而除却泰平侯府徐氏、绍兴陆氏这样的姻亲之外,前来吊唁的人家多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那时徐容心也有心想多留一会,毕竟陆家婆母柔弱,七妹遭逢丧夫之痛后还要操持丧事,便是能搭把手也是好的。然而待了不到半天,就有王府的仆从来寻她,道是小世子小郡主不见了母亲哭闹不休,乳娘着实应付不来。
徐容心也无法,敏心便劝她:“六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孩子年幼,身体又弱,王府事也多,还是尽早回去罢,我这儿能应付得来。”
徐容心的一双子女是龙凤双生,故而落草就比别的婴孩要弱些,自出生起也是乳娘婢女小心翼翼地看护着才长到一岁,生怕有一个不好就如她自己的孪生兄弟那样夭折了,是以孩子寻她,她是不得不回去瞧瞧的。
临走时徐容心还面带歉意,敏心上前握了握她的手,平静地说:“六姐姐,你就放心去吧。要不是锐弟那样荒唐,连带着我也没脸儿上侯府去……”她苦笑了,言语中带上一丝涩意,“快去吧!别让默哥谧姐等急了!”
庄王府的小世子乳名唤做默哥儿,小郡主则小字谧姐儿,因是双生,取名也是成双成对的。
徐容心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上了马车,车辚辚马萧萧,那惊起的烟尘一路远去了。后来当晚敏心查点客人送的奠仪帛金登记造册时发现,徐容心额外另塞了一千两银票,比当下燕京城内寻常奠仪多得多。
敏心忍不住泪盈于睫。
昔日教养在程夫人房中时,两人年岁相近又一起长大,她与六姐容心好得一个人似的,凡是一人有的另一人也必须要有,凡是有好玩的新奇的一定会彼此分享。那时她曾想过,若是自己有个亲生的姐妹,也不过如此了。后来两人相继定亲、出嫁、生儿育女,虽不再一道生活,但情谊却没有淡。
今晚徐容心冒着大雨宵禁前来,肯定是有十分要紧的事。
敏心迎了容心进屋,姐妹俩分主次入座,秋雁带着小丫鬟呈上新沏的热茶,又另取了灯架新烛来点燃照明。
徐容心浅浅饮了一口热茶,驱了驱身上的寒意,便抬头看向敏心,使了个儿眼色。敏心一望便知,对秋雁道:“你们先下去吧,我同六姐姐说些体己话儿。”
秋雁“诺”了一声,带着丫鬟们并容心的贴身婢女簪雪一同离去了,轻轻掩好了门。
秋雁一出门,向一个小丫鬟吩咐道:“去通知茶房另烧一壶热水,再拣些好的点心来给簪雪姐姐尝尝。”又点了一个丫头:“愣着做什么!还不带簪雪姐姐去东次间歇着暖身。”
簪雪自懂她的意思,主子们谈话,是不允许小丫头们偷听的,如今又是在陆府,不比王府是自己家,自然客随主便,故而朝她笑笑,脚步轻盈地朝次间去了。
秋雁见她走了,有些后怕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之前庄郡王妃也时有上门做客,只是大奶奶多半是点了晓夏服侍,今个儿轮到她值夜,才第一次待客。她虽也是永泰侯府出身的婢女,但是随七小姐出嫁前只不过是个二等丫鬟,还是江夫人逝世敏心搬到照妆堂后,程夫人看她房里人手不够另添的。之后敏心要守母孝,也不大方便像之前那样与府里姐妹频繁来往,庄郡王妃还在闺中时虽与敏心是堂姊妹,但也多是派人送了信笺往来谈天,并不常登门。
所以秋雁今儿是第一次正经服侍如庄郡王妃这般的贵客,生怕哪里做得不对。方才大奶奶吩咐屋内不留人,定是要和庄王妃商讨要事,所以她也不管簪雪是庄王妃面前的得意人,也一并打发了。
她见值夜还醒着的丫鬟们都被打发了,庄王妃带来的侍卫下人也都守在院门口没有靠近,不由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而后蹑手蹑脚地去了茶房看茶。
屋内,蜡烛静静燃烧,时不时爆出一朵灯花,毕剥作响。
容心的面容在摇曳的烛光下一时竟有些雪白模糊,只有她梳得回心髻上簪着的烧蓝宝镶金刚石满池娇分心折射出一片火彩,颇为醒目。
她紧攥着手中的茶盏,脸上竟有几分迟疑。
敏心与她一起生活了十余年,鲜少能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敏心问道:“六姐姐,究竟是有什么事,竟要冒着雨……”
容心叹了口气,放下茶盏,看向敏心正色道:“七妹,今日你姐夫同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牛德彪用晚膳,你是知道的,牛德彪娶的是大姐夫桂长春的亲妹子,同咱家也算是姻亲,他还有个族弟如今在宣府任守将。现今京中局势不明,誉王……”她朝北边示意了一下,意指皇城,“你姐夫虽是宗亲,但身上也没个一官半职的,就靠些禄米银钱过活。他素来胆子小,八月里京中闹那一出就怕了,我们家里也有办丧事的,誉王迟迟又不……正好打听到牛德彪近日新娶了一位如夫人,恰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想着他毕竟是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又算是誉王一系的人,燕京城内若有个风吹草动是最清楚的,就邀了他入府小聚,想着法子灌醉了套些话来。”
她顿了顿,神色中有了凌厉的光:“七妹,你可知他醉后说了些什么?”
敏心问道:“可是和宫中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