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婆婆娘家姓许,江南会稽县人,本是家中幼女,又嫁给大了她七岁的公公陆彧,进门后很快生下了儿子陆畅,可以说前半生中最大的烦恼不过是鲥鱼多刺、海棠无香。虽没过几年公公就患病去世,但好在那时陆畅也有十来岁了,读书科考有族中父老扶持,家中产业有忠仆经营,也无需她费心。后来陆畅长成,一路乡试院试的考上来,一帆风顺春风得意,许太太就更加不用操心了,整日待在家里做些针线抱抱孙子,闲适惬意。
她性情柔弱,心里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决断能力的,所以未出阁时听父亲的,出嫁之后听丈夫的,丈夫去世听儿子的,儿子过世听儿媳的,倒也不叫人讨厌。
敏心上门请安,不与婆婆详细说其中利害,直道是燕京地贵,若想买个合适的墓地要花不少银钱,且如今燕京城并不太平,不如全家一道回绍兴去,既能把夫君葬入祖地,又能省些花用。
许太太向来是没什么主见的,听敏心说要把儿子带回老家安葬,忙不迭地就答应了,拉着她的手一边拭泪一边道;“幸好畅儿娶了你……”
敏心沉静地应了,转头就把陆家在京里绸缎铺子的掌柜并两个庄子的庄头叫到府中吩咐了主家离京后的事体,又托人找了个信誉好的牙行,把陆家现住的这座位于时雍坊的二进宅子给赁出去。
还命了管事去定离京的船,又约好时间回侯府辞行。
待到一切事了,就着人收了箱笼,锁了院门,登车朝通州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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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程那日又是阴天。天色昏黄,万物朦胧,隔着一层水汽看周遭,一切都是湿漉漉的。
陆府一家子前一日从燕京出发,到了通州寻了个客栈住下,本是为了能尽早登船。
然而寅时就下起了瓢泼大雨,雨点子打在窗棂上又急又密,声音沉闷却十分响,敏心醒来睁眼就看到林嬷嬷把丫鬟们指挥地团团转的身影。
林嬷嬷见她醒了,忙上前把床帐挂起,端来一盏温好茶水服侍她饮下润喉,又让秋雁挑亮了灯芯。
灯花跳了一下,复又明亮起来,屋内霎时被照亮了。
深秋夜冷,敏心披了一件深衣坐起身,靠着引枕就着林嬷嬷的手慢慢饮尽了一盏茶。见只有秋雁在,没有晓夏拂冬另外两个大丫鬟的身影,不免有些奇怪:“怎么只有秋雁?”
林嬷嬷叹了口气,指了指窗户:“这不忽得下起大雨,厢房那声音更大,她们睡不着就都起来了。府上的行李客栈后院放不下,有一半是存在马厩那的,晓夏那丫头怕给打湿了,就去吩咐店家给瞧瞧,若是有被雨水浸湿损坏的,也好尽快处理。拂冬去了厨房,吩咐做些饼子馒头的,方便路上吃。”
一旁秋雁道:“也是奇了,今年忒多的雨水,一连下了半月,出京的时候眼看护城河水位都涨了好几尺。”
林嬷嬷说:“我活了大半辈子,虽不是燕京人,但在燕京也住了小二十年了,像这般天气,还真是第一次见。”她把头往窗外探了探,叫道:“哎呀,这雨是真大!”
秋雁笑道:“嬷嬷,还不快阖了窗栊!仔细风雨进来吹着了大奶奶。”
林嬷嬷摇了摇头,还是取了叉竿落了窗,叹道:“今年这样大的雨,还好过了夏收,只是不知道这一茬庄稼能不能长成……”
正巧儿小茶炉上水开了,秋雁上前提了水壶新冲了个汤婆子给敏心暖手。问道:“大奶奶,可要再睡一会儿?”
敏心摇头,她们住的客栈虽离码头近,但是出城到登船还是要花上个把时辰,是故此时起身虽早,但也方便准备一应事宜。
敏心又问:“母亲睡得可还好?晙哥儿有没有哭闹?”
林嬷嬷笑道:“您放心吧!太太那我去瞧过了,虽睡得晚,但是睡得沉,还没醒。小少爷跟着冯氏睡一屋,正是睡得香的时候,冯氏都被雨吵醒了起夜了一回小少爷还没醒!”冯氏正是晙哥儿的乳娘。
“孩子好就行。”敏心应了,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说:“快寅正了,打水来洗漱吧!寅时三刻再去叫人,我们卯初吃早饭,用完饭就出发。”
秋雁自上前来服侍敏心穿衣洗漱,林嬷嬷则去厨房催早饭。
待到卯初,有管事的前来示下。敏心正抱着晙哥儿在婆婆屋里服侍婆婆用膳。许太太素来是个柔弱的性子,闻言道:“我这里收拾的差不多了,倒是不用回避了,让人直接进来回话吧!”
敏心并不意外她会这么说,点了头让管事进来。
那管事是敏心的陪房,名叫陈树,一向管着外院的事,此番回程,就是他跑上跑下打点的,他一身靛青色直缀,进了屋行礼后就垂手恭敬地站在一旁。
“怎的这个时辰来,可是船家有哪里不妥吗?”许太太有些不安地问。
陆家此行是扶柩归乡,是故随行的还有陆畅的棺桲,有些讲究的船家就不愿搭载,陈树也是寻了几日才找到一艘船愿意载陆家回绍兴。是故许太太有此疑问。
陈树答道:“船家并无不妥,是亲家大舅爷来了,另寻了一艘大船给太太、大奶奶、小少爷乘坐,已定下的那艘小船就载箱笼。”
“我大哥来了?”敏心扬眉,颇有些惊讶,“大哥来寻可是京中出了什么事?”
许太太也很惊异,忙道:“亲家大舅爷不是在京郊五军营当值吗?如何又到了通州?”
陈树抬头望了敏心一眼,转身朝她的方向回话:“大舅爷是骑马来的,说,七姑奶奶回家辞行的时候他不在,侯府里侯夫人病了,侯爷又在外地,世子夫人忙着上上下下一大家子的事竟也忘了告诉他,还是遣人回来取衣裳时说起才知道的。
“大舅爷还道时间紧,一时也寻不到平稳的大船,正巧儿四舅爷有位同窗是姑苏人,也要走水路南下回乡,大舅爷打听到这位盛大人包了一条大船,就派人持了永泰侯的名帖去盛家打点了一番。赶巧而盛家夫人亦是绍兴人,也听过陆家的,名声,愿意捎上我们走上一程。”
“这……”许太太却有些犹疑,“那盛家可知道我们同行的还有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