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婉娘听见,人怔了怔,从炕沿上站起来,那双暗淡了许久的眸子终于恢复了些许神采。
一阵沉稳的脚步渐渐得近了,一个穿着大红曳撒金线蟒袍的高大身影走到了暖阁门口,他将右腰间的绣春刀解下,随手扔给了守在门边的小太监,人风尘仆仆的,带着一身的露气。
他神色肃然,紧绷着的下颌将脸部的线条衬得更冷硬了一些,一身的肃杀之气。
那两个守门的小太监,连脸都未敢抬,在余光扫过他那大红的金线蟒袍之时,便屏息凝神,跪了下来,恭敬地接过他扔来的配刀。
另一个小太监早早地上前给他推开门。他眼风未扫,只将大步一迈,人便进了暖阁,步伐快而稳健。
王彬见了他,要上前行礼,他眉眼未抬,只一摆手,人便走过去,王彬赶忙噤声,悄悄地退了出来。
他黑底的皂靴终是踩上了那柔软的地毯上,他站定了下来,微抬了抬头,便瞧见椅上那抹纤瘦的身影,眉眼间便是不自觉软和了下来。他利落地跪了下来,俯下身子。
“奴才给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坐在上首的那人许久没有出声,江剡就这样安静地跪着,直到那双软底儿的绣花鞋映入了他的眼帘,他微抬了抬头,却在此刻,一个凌厉的巴掌清脆地甩到了他的脸上,“啪”的一声,在沉寂的暖阁里,显得那样响亮而有力。
江剡只将头埋得更低,他的嗓音干脆而低沉:“奴才有罪。”
郑晚娘转过身来,深深吐呐一口气,才把发烫的眼角按了回去,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突然想哭的厉害。
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却对着有求之人发这样的脾气。
毕竟,江剡早就不是那个伺候在自己身边的小小内侍了。
郑晚娘突然想转圜转圜,可性子使然,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一个帕子从身后递到了她面前。
“是奴才的错。”
郑晚娘接过,将帕子展开紧紧地按在了面上,泪水就无声地流了下来,甚至连哽咽都没有,明明这些日子眼泪就要流尽了,可为什么他一回来自己还是会这样哭。
她哭了许久,江剡就站在她的身后默不作声地等着,等她平复下来,终于,郑晚娘转过脸来,他也恰在此时抬头,那令他魂牵梦绕、日思夜想的人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
只是她目光黯淡,面色苍白,与记忆之中那个明艳逼人的她判若两人。胸口猛得皱缩了一下,像是有人生生地拿刀子在那个跳动不止的地方剜下一块肉来,他望着她开了口,声音有些低哑:
“娘娘……节哀。”
郑晚娘忽得像骤然失了力气,跌坐到了椅子上,她目光悲痛而空洞,盯着一盏有些暗淡的罩灯,终是开了口:
“江剡,你说本宫这些年……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魏氏已死。”江剡身子不自觉地朝她倾了倾,“娘娘,没有回头路。”
郑晚娘揉了揉眉头,似乎也有些自恼,“是本宫糊涂了,你当没听过吧。”
他知道她的心结,更心疼她片刻的恍惚,望着她单薄的脊背,想伸手上前去拍抚两下,然而他终究没有这样做,只是低声道:“娘娘不要忧心,端本宫的事,奴才已安排妥当了,娘娘今日所受之痛,奴才必千倍百倍地加诸其身。”
她听了点了点头,嘴角噙了抹凄苦又惨淡的笑,他终是懂她的,她什么都不必说不必求,他都会为她做。
“只是娘娘……”江剡忽又开了口,“只要朱辞远还是陛下唯一的骨肉,陛下就不会亲手杀了他……所以娘娘,您总要为自己打算些。”
他说到这里咽下了后面的话,他抬头见郑晚娘怔怔的,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郑晚娘看向他,对上了他来不及偏转过的目光,她勉强的笑了笑,将话头岔开了:
“我酿了梅子酒,给你留了些。”她复又垂下眼,“夜深了,你回去吧。”
她还记得自己爱喝她酿的梅子酒,江剡的唇角不自觉的便弯了下,这才告退:
“娘娘早些安歇。”
他还记得当年他还是个小小内侍,偷了她给皇帝酿的梅子酒,被人告到她面前,她笑话他,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还贪嘴。
时光悠悠而过,转眼这么多年了。
江剡起身要往门外走,然而走到了门口,他默了默,终究是开了口:
“奴才之前说的法子,娘娘若想通了,奴才就安排。”
“再说罢。”她声音淡淡的,郑晚娘借着摆弄花叶偏了偏头,一张脸隐在烛灯后的昏暗里,让他看不分明。
还是没想通。江剡在心底叹了口气,但想想,她没有发脾气也是个好兆头,他第一次提的时候被她下令拖下去打了板子,再提的时候挨了她狠狠的一巴掌,第三次提的时候额角挨了她掷过来的茶杯……她对皇帝终究还是留着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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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恩一大早起来便赶去了御马监,将那五千两的银票给了德禄,顺利地将那路引和户籍带了出来,心心念念的物件终于到了手,她揣在怀里喜滋滋的,她背着手一路踢着小石子儿。只是在转弯处的时候,一撇眼睛,好像看到后面身形一闪,她倒也没在意,哼着小调往回赶,心中筹划着她的出逃之计。
她回了围房,将户籍和路引藏好,便准备睡个回笼觉,却哪里知道早早有人将她方才的一言一行报到了朱辞远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