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李勋扑了个空,转身爬出来,抬头望去,登时目眦欲裂,“我道是谁那么大胆,原来是宴公公。”
宴行收了皮带,挽在手里,掀起眼皮回道:“见过世子。”
李勋目露鄙夷,“你主子都休息了,你还敢出来蹦跶?”
“啪”的一声,宴行刚收好的皮带又甩了出来,抽的李勋打了个旋跪在一双革靴前,他仰着头看去,只见那人长身玉立,仿佛可以与天比高,一双黑瞳,仿佛比头顶的夜幕还要深沉。
“王...王爷。”刚才的嚣张气焰顿时消散,李勋整个人抖成了鹌鹑。
这时华春芳终于领着侍从赶到,看到江湛,她眼神一顿,行礼道:“谢王爷出手相救,华某感激不尽。”
江湛转眼看向华春风,他那清淡的目光虽只是淡淡扫来,华春风却浑身一个激灵。
“华坊主,好久不见。”
一瞬的失态过后,华春风立刻恢复了镇静,眉眼染笑客套道:“不知王爷大驾光临,请恕怠慢之罪。”
她话音刚落,一道阴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誉王爷一向洁身自好,竟也有走进这烟花柳巷的一天?”
循声望去,竟是崔平不知何时上了画舫,他洋洋作揖道:“见过誉王爷。”
江湛牵唇一笑,“拜国舅爷在陛下面前说好话,本王才有时间休息,方知京城还有这等趣事,说起来,还有感谢国舅爷才是。”
崔平干笑了几声,目露迟疑,“你这万年的铁树也要开花了?”
江湛睨了他一眼,“人心闲了总会生变。”
崔平对这句话颇为满意,他在红尘混迹了几十年,太知道怎么腐朽一个人的斗志,如果能啃下江湛这根硬骨头,他以后在朝堂就真的是说一不二了,至于那不中用的小皇帝,还不是任他拿捏。
他眼角不觉飞起一丝狡黠,原本兴师问罪的目的也忘了,热情相邀道:“王爷不妨与我一起到高台上,那里视线极佳,且这女子的好处,嘿嘿,可没人比崔某懂的更多,我正好与王爷讲解一番。”
他话音刚落就听木栈上传来呼喊声:
“怎么回事呀,还演不演了?”
“对啊,一曲都没听完呢,不演就退买花的钱!”
“退钱,退钱。”
......
人群越来越激愤。
江湛伸手对崔平比了一个“请”的姿势,“国舅爷带路吧。”
方才李勋上花台的一刹那,江湛就确定那弹古筝的女子不是兰画,兰画何等胆大妄为,区区李勋能把她吓成缩头鹌鹑?
他出手制止李勋,不过是想让演艺继续下去,只有看到十张幂离下的真面孔,他才能死心。
崔平一听江湛答应了自己的邀约,脸笑的跟朵花一样,对华春风一挥手,“继续。”
江湛和崔平在高台上坐下,中断的乐声得以继续,一切都回归到初始的状态,只是弹古筝的女子另换了一人。
第一个上来弹古筝的女子身着薄纱,身形又妖娆,虽未见其真容,栈台上的男子纷纷把手里的鲜花抛到她的画舫上,而这代替她的女子,相对来说就逊色许多,身上的衣饰繁复,看不出一点身形,满头的金钗红花与烟灰色的幂离,怎么看怎么俗气。
众人很快对她失去了兴趣,这艘画舫也渐渐无人问津,抛花的人更是少的可怜。
崔平看的意兴阑珊,转脸对江湛道:“王爷初来烟柳巷,倒是可以先在乐坊适应适应,等您口味开了,我再给你介绍好货色,荤素搭配着食用,保管这日子赛过活神仙。”
江湛眉心一跳,心里泛起一阵厌恶,在烟柳之地泡了几十年,崔平说话本就不正经,这撕去了伪装,满口全是污言秽语。
他突然有想离开的冲动,若等下面纱揭开,里面真的有一人是兰画,他可能承受不住这种打击,他不忍心见她被无数个如崔平一样的男子私下排揎,即便只是语言凌.辱。
三年来他第一次希望自己空手而归,没有找到她,如果她真的在这种地方,他会发疯。
但是冥冥之中,他又觉得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如果今日找不到她,他可能这一辈子都找不到她了,那样,他会癫狂。
他早已分不清,这日日折磨他的到底是恨还是思念,余生仿佛只有一个目标,找到她。
他倚在椅背上,任两种矛盾的心声在脑中天人交战,就在他默默烦躁间,耳朵于不同的乐器中,突然捕捉住一股清远的琴音,潺潺流转,如喟似叹,一点点挤走心中的愁烦,整个人缥缈如坠云间。
他倏然睁眼,顺着那道声音,目光落到了那弹古筝的女子身上,湖上的清风徐来,掀起她幂离一角,他这个角度俯瞰下去,隐约可见玉白的脖颈上,一张浓妆的大花脸,脸上跟糊了一层糨子似的,一张红唇像刚喝过婴儿血,看着渗人。
江湛闭上眼睛,还是决定只听音。
但木栈上的男子却慢慢被那婉转清扬的古筝声吸引,刚刚散去的人群又慢慢聚拢,鲜花像雨点一样落入画舫内,他们没看到幂离下的那张脸,对抚琴之人仍充满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