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曲换成了激扬的调子,又有揭面纱这众望所归的节目,现场气氛登时高涨起来,所有人都引颈望着画舫。
江湛却兴致缺缺,以拳支头,晦暗的眸光落到画舫后面那平静的湖边上。
忽而人群沸腾了般,吆喝声四起,崔平唤江湛,“王爷快看,揭面纱了。”
江湛回神,目光在那一个个芙蓉面上扫过去,没有兰画,他吁了一口气,分不清楚是庆幸还是失落。
得到想要的答案,他起身就走。
崔平正滴溜溜的盯着那一张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哈喇子都快留下来了,余光见江湛离开,忙不迭的喊道:“唉,王爷,王爷,这精彩的刚开始,你怎么要走?”
江湛仿佛没听见,头也不回的走了。
*
春风坊褚秀楼,一个浓妆女子坐在菱花镜前,一只手搁在桌子上支着头,另一只手缓缓的捂住了心口。
忽然,门从外面被打开,她被唬了一跳,下意识拿起搁在一旁的幂离,戴到头上。
“兰倌人,您一个人在屋内,怎么还带着幂离?”秀楼的梳头娘子端着铜盆进来,看到这一幕惊讶道。
此女子正是失踪了三年的兰画,见进来的是梳头娘子,她舒了一口气,讪讪把幂离取下,暗笑自己太过敏感。
梳头娘子一边帮她卸妆,一边啧啧道:“平时也没见您画过这么浓的妆呀,今日临时上台,还带着幂离,怎么把自己抹成这样?”
兰画浅笑,“当时心急,没注意就抹厚了。”
妆卸到一半,华春风走了进来,她接过梳头娘子手里的布巾道:“你先出去。”
当屋内只剩两人,华春风瞪着兰画,切齿道:“你...你胆子也太大了,明知他在台上看着,还敢上台?”
兰画从她手中抽出布巾,自己帮自己擦面,“当时事出紧急,我自己带出来的小徒弟,我不帮她顶上怎么办?再说我穿的臃肿,又化成这个鬼样子,他能认出我才怪。”
“那道也是,别说带着幂离,卸下幂离我都认不出你。”华春风看了她一眼,又道:“我当时上画舫看到是他,着实骇了一跳,我在烟柳巷这么多年,还第一次见到誉王爷,你说他怎么来了?”
兰画手下一顿,轻轻摇了摇头。
华春风道:“据他自己说,是闲的没事,我记得三年前他为了一个侧妃,得罪了李丞相和国舅爷,前些时候被罢了摄政之权,因为这个才闲下来的吧。”
兰画对着菱花镜子一点一点卸去脸上的粉脂,漠然的“哦”了一声,仿佛只是听了皇家贵人的一桩风流韵事。
华春风接过她手中的布巾,在铜盆内洗过后,又给她递了过去,叹了一声,“算起来,你来乐坊也三年了,当年在吴福楼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咱们竟真的有姐妹情缘。”
兰画在镜子里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还要谢谢坊主当年收留我。”
当年她打定了主意离开江湛,可这满京都都是他的眼线,她能去哪里呢?那夜误入烟柳巷让她想到这位有风骨的华坊主,那日趁着江湛撤了暗卫,她拿着拜帖来到春风乐坊,问坊主敢不敢收留她,没想到对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就答应了。
有了安全的落脚点,回去之后,她才敢实施那个逃离计划,至于蒋凌霜出现在江湛屋里,原本只是她一时起意,没想到竟然给江湛带来这么大的影响,不仅失了清誉,连摄政之权都丢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没有一丝愧疚,只觉得还不解恨。
兰画默默思忖间,却听华春风又道: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呀?当年你帮我寻回师父的古琴,我正愁不知道怎么报答你呢,且你来了乐坊,为我调.教了一帮子好乐手,乐师不够的时候,你还亲自出场,我春风乐坊才是捡到宝了呢。”
“我哪有那么好,坊主快别夸了,否则咱俩互相吹捧起来,就没个头了。”兰画眉眼弯弯,眼中仿佛有星子流转。
她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华春风,在乐坊的这三年,是她两辈子过的最舒心的一段时光,日日以琴为伴的简单生活,慢慢治愈她心里的创伤,往昔且不可回顾,更何况上辈子,这三年她修炼最多的就是放下。
琴音高雅,姑娘漂亮,身边围绕的全是美好,那些蚀心挖骨的痛苦仿佛被抹去,她还意外的收获了一手出神入化的琴艺和几个可爱的小徒弟。
当然,乐坊毕竟是供男人消遣的地方,怎么可能全是美好,只是那些不堪和肮脏都被华坊主挡在外面,不让污了坊内姑娘们的眼,所以兰画把她当做自己的恩人,需要一辈子去报答的人。
过了会,兰画终于把自己捯饬干净了,菱花镜中倒映着一张明若皎月的脸,美目流盼,妩媚动人,眉眼间既有少女的灵秀,一颦一笑中又透露着妇人的雅韵,两种美好兼具,令人忍不住想多望几眼。
虽然见了三年,华春风对着镜中的人,还是看的愣了神,小声嘟囔了一句,“这副骨相真是难得的美人胚子,难怪尊贵如北璟少主都对你另眼相看。”
北璟少主富可敌国,他的真实身份深不可测,兰画唯一知道的是,他是这春风乐坊背后的主人,若没有他,乐坊这块肥肉早都被人吃干刮净了,哪还有她们这些乐女的容身之处。
说是少主,北璟实则比她们都大,已过了而立之年,可能是岁月的沉淀,也可能是历经过沧桑,北璟面容总是温煦,也从不说重话,可又因着天然的矜贵,他身上总是散发着淡淡的疏离气质,令人望之生畏。
而华坊主口中所谓的“另眼相看”,不过是因为兰画在他面前比旁人多了一丝从容,故而北璟多点了几次她来抚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