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划清界限?”他一字一顿,那音调不像疑问,倒像是威慑。
兰画小扇子似的长睫止不住扑棱棱闪了两下,她料想到江湛会生气,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却没想到他的反应如此激烈,他虽极力压制,可那份冷戾怎么都藏不住,兰画仿佛看到一只猛虎,即将冲破牢笼。
敛起眸子,掩下心中的恐惧,兰画点点头,声音笃定,“还望王爷成全。”
“嗖”的响起一阵纸张划破空气的声音,兰画愕然抬眼,只见江湛手中的银票如淡黄色的飞蛾,漫天飞舞,旋即,又都落在两人脚下。
“就为了两间铺子,你绝情至此?”江湛声音不大,明显是刻意压住了情绪,“现在我们站的这个地方,和以前那个院子并无分别,你完全可以拿去,想来小住也行,想开食肆也行。”
盛怒之下,还能心平气和的说这样一番话,这于江湛已是很大的让步,可惜,兰画的离开早已和这两间铺子没有关系,她只想忘记前世的种种,远离他,过轻松的日子。
“我已经不想开食肆了。”兰画语气坚定道。
江湛默然看她半晌,眼里的戾气一点点放大,吞噬掉所有的光,双瞳瞬间变得暗淡。
“兰画,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声音凌厉,带着一丝不解。
兰画并不想和他打太极,既然物质上已两清,感情更没必要拖泥带水,她看着江湛的眼睛,缓声道:“从始至终,我的想法都只有一个,就是远离你,开食肆是,去春风乐坊是,现在归还王府的财物亦是。”
她表达的很清楚,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顿了几息,江湛突然呵呵冷笑了几声,而后收住笑意,眼睫垂下,压住了长眸,“为了躲避我,倒是劳你费心了。”
兰画把玉镯轻轻放在一旁的石凳上,说了句客套话,“王爷雅量,必不会和我这个小女子计较,就此别过。”
顿了顿她又挤出两个字,“祝好。”
说完,转身离开了。上了马车后,兰画颓然靠在车壁上,心里空牢牢的,和王府做这样的决断,她挺难受的。
那是她成长的地方,王府其实都待她不薄,老王爷自不必说,把她当亲女儿一样对待,太夫人庇护着她长大,王妃虽然冷漠,除去李勋那件事,也不曾苛待,就连江湛,也给了她无忧无虑的少小时光。
说出和王府两不相欠那种话,她多少有点羞愧,上一辈恩情不论,王府庇佑着她长大,单这一点,她都应该感恩一辈子。
只是物是人非,再加上前世种种,现在那座院子里,只有祖母让她割舍不下,记忆中,上一世祖母就是在这段时间离世的,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见祖母一面。
她缓缓吁了一口气。
可是,她别无选择,江湛找到了她,要带她离开春风乐坊,她刚开始新的生活,不想被他破坏,她不可能再逃,也不能一直麻烦华春风和北璟少主,唯有斩断和江湛所有的关系,她才能无拘无束的生活。
如此,她不再是王府的“义女”,他也不是她的兄长,下次见面,她就可以理直气壮的把他当陌生人。
江湛虽冷血无情,占有欲也强,偏他掌管昭狱,最是讲公理,没有充分的理由,她也不怕他强抢了她去。
从此以后,他是高高在上的誉王爷,她是凭自己双手讨生活的平头百姓,是两个世界的人,虽然生活在同一个京都城,却可以一辈子没有交集。
这也是她希望看到的。
马车驶入烟柳巷,兰画拉开车帘,云湖像一个碧盘,横铺在梧桐山下,恬静又美好,她心胸霍然开朗,眉梢眼角不自觉弯起,整个人宛若新生。
而坊市的院子里,宴行捧着几盒吴福楼的糕点,兴冲冲跨进了院门,一看见里面的情况,登时傻了眼。
江湛坐在石凳上,后脊向后弓起,脑袋微微前倾,低掩的长睫下,双瞳失色,没有焦点,而他的脚下七零八落的散着一层纸张。
宴行忙小跑过来,颤巍巍的道了一声,“王爷,这...”
江湛瞳孔转了半圈,定在他手中的糕点上,宴行忙抬手擎起手里的大包小包,犹疑着问:“兰画姑娘,她?”
“扔了吧。”江湛淡淡道。
闻言,宴行脸色一震,这可是王爷特意交代买给兰画姑娘的,这怎么还没送,就扔了呢?
待宴行抬眼,江湛已经起身朝院外走去,那高大的背影似乎带着淡淡的落寂。
*
下了马车,兰画先去画舫看看情况,昨日这里歌舞升平直至深夜,此时婢子们正清理战场。
画舫分两层,上层是“金钗”弹琴奏曲的地方,底层则隔成半敞的包厢,可以饮酒聊天,亦可点些简单的吃食、甜汤,兰画之前的手艺在这里又派上了用场,也算是间接满足了她开食肆的心愿。
兰画叫来画舫的管家问:“昨日可有客满?”
管家眉眼带笑道:“回兰倌人,昨日第一天营业,客人多的都招呼不过来呀,后来还来了几桌女主顾。”
兰画欣慰的点点头,和她料想的差不多,照理说烟柳之地应该是女子最恨的地界,可天下之大,什么人都有,且南堰民风开化已久,也有那性格豁达的,恣意纵情的女子想在晚间找点乐子,画舫正好可以做这门生意。
女子们约上红颜蓝颜知己,在画舫饮酒品茶、聊天听曲,雅俗共赏的消磨一个晚上,也是一件趣事。